《写给女儿的情书》之六十一：谢绝非此即彼

周末的晚上，陪女儿消闲，看东方卫视的一档谈话节目，事关一位老实巴交却又非同寻常的村民：他常年举债，购买、藏书10万册，建起免费借阅的村民图书馆；自家房屋破了无钱修补，儿女上学无钱缴纳学费，老婆闹着要离婚。

主持人问他：“你这样不计成本、不遗余力，到底为了什么？有什么想法？”他平静地回答道：“为了村民有书读，有精神食粮……”他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在富丽堂皇、众声喧哗的直播厅里，仿佛一个被植入的不速之客。主持人为了娱乐气氛，故作调侃，或者幽默，支持或者反对的嘉宾们唇枪舌剑，以及音响画面的过度渲染，让一个沉甸甸的话题，演变成了类似于超女选秀的嘻哈节目。

对这位怪人不为常人所理解的人生选择，嘉宾中多数都持反对意见，唯有一位姓陈的女作家支持他。反对者中有一位大学女教师，反对尤切，不断地重复她的思维逻辑：“你是一个不负责的男人！连自己的妻儿老小的基本生存都不能解决，还奢望服务社会和他人，是本末倒置、不识时务、极不负责。”要说，她的推理，逻辑自洽，无可挑剔。人是应该首先自立！起码的物质生活都保证不了，谈什么精神生活呢？自己的家人都不能庇护爱护，还谈什么爱家乡、爱祖国呢？但她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而且为辩论而辩论，从来没有一句话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理解、思考，这就暴露出了骨子里读了点书、自以为真理在握的那种冷漠和自私。

撇开道理，我的感觉是：偌大的演播厅里，只有那位行为异于常人的迂腐村民最有涵养。我们如今这个社会，教育空前普及，大学疯狂扩招，文凭发得手软，知识不缺，口才不缺，能力不缺，财富不缺，在唐骏之辈成功学的号召下，一会儿全民尚学，一会儿全民经商，一会儿全民炒股，一会儿全民炒房……唯一缺的就是这样一份平和安静的涵养。

没有人质问为村民建图书馆，到底应该是谁的职责，是嘉宾们有意回避，是被编导刻意屏蔽，还是根本就没人从这个方面去思考？正如我们谴责一位不孝敬父母的村民，进行道德上、人格上的口诛笔伐，搞视觉、听觉上的狂轰滥炸，为什么就不想想：我们这个社会的养老保障机制的严重缺失呢。满口仁义道德，除了可以自我标榜之外，就是能够抢占一个攻击别人的道德制高点，纯粹瞎起哄，于事于理无补。当然，为政者满口仁义道德，是为了掩盖权力的非法性和行使权力的假公济私、为所欲为。

老实说，我对这位古怪村民，要说支持不容易，要说反对也不容易。说他是好人吧，他连自己家人的起码生存都置之不顾，真的是把“先大家后小家”的愚民教条奉为座右铭了；说他不是好人吧，他毕竟凭一己之力，无偿地给村民们创造了那么好的一个读书条件。他让人想到清末民初的那位乞讨办学的武训先生，可问题是后者并无家口之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怜？可悲？可亲？可敬？好像什么都有一点。唉，也许只有荒诞的社会，才会出现如此荒诞而不合逻辑的人和事。

为了娱乐效果，主持人要现场观众摁灯参与投票，要么红灯反对，要么绿灯支持，让没有选举权的居民们，意外地过一把投票瘾儿。不用看结果，反对者肯定占绝大多数。女儿颇为遗憾地自言自语：“支持的只有两票。”我一瞧，还有一票弃权呢，于是呵呵一笑，贫嘴道：“还好，总算还有这么一票。”女儿不解，但她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问我怎么回事。我解释道：“他选择弃权，谢绝了是好是坏的、简单地去判断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