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弋一/拍摄/于想你的异乡哈喽,政:
很久没有想要写什么给你了。
此时,我在异乡,我不想家,但我想你。
拍摄接近尾声了,我却开始沉浸起来,终于又找到沉浸镜头设计的快感。距离这种心理异常平静的感觉,已经相隔整整一年。
还记得,一年前,在北野的旷地上,连同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烟雾和空气里淡薄的湿气,都氤氲在记忆里。远方的鸟停在空中的电线上,眼前是一幅淡灰色的场景,天是惨淡的灰色。目之所及,北野一片荒凉。
政,距离你走,已经整整两年零六个月。这一年,我不在北京,也不在我们的家乡。我想,家乡里,城南的花已经开了很久了。
我们认识那年,整个世界都在流行《老鼠爱大米》,那时候,我是校舞蹈队的,你是校执勤队的。
我还记得,活动课里放了一首很轻柔的音乐,我站在二楼攀着栏杆看你,你在一楼拿着扫帚扫操场。你高高瘦瘦,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好长好长。
你一边扫着,一边看着二楼的我,我也望着你。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时空中,除你之外,一切人事物都不存在了。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天心里甜甜的感觉。我也记得,我们一起坐在房顶上看天上的星辰,夜与晚风都是温暖的。那时候,我们那样青涩,不懂世间的忧愁。
很多年后,我们已经从懵懂的爱情走过,成为朋友。还记得,那天夜里,你知道我不开心,大老远过来陪我,但我当时身边有了男朋友。你在客厅里坐了坐,我甚至连一杯水都没有端给你。
这么多年过去,我仍旧对那天感到非常抱歉。因为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有我和当时身边的他在另一个屋子里通过电话争吵,而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如往常安静。
很快,当时的他来到我家楼下,你得知他来了,匆匆站起身要走。我甚至,连一句好好的再见都没能跟你说。我记忆中最后的你,也被停在这天。你关门离开时,只有一个沉默的背影。
你和他在楼梯里遇到了,他当然,是第一次见你。但是,他见过很多次照片里的你。你们没有说话,沉默着擦肩而过。我至今也不知道,你是否也认出了他,因为,你也同样见过他的照片。
他走上来按门铃,原本是来恳求和好的,但因为你来过,又带来了更大的怨气。那一天,他问我,要你还是要他。
对不起,对不起。政,那一刻,我选择了他。
那一天,我删除了你的微信,拉黑了你的电话号码。我想,也许,你回到家里,会跟我说上一句“我到家了”吧?但是,我再也,没能收到那样的信息。
政,我真的没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再得知你的消息时,是熊告诉我的。此时,熊已经结婚了,他在你的中学食堂里当厨师。我们很多年不联系了,接到他的电话,也是非常突然的。
熊打电话给我时,让我猜猜他是谁,我连续猜了三四个人,都是错的。终于,他告诉我,他是熊。
我们闲聊了几句,他先说了自己跟老婆是未婚先孕,要准备补办婚礼的事。我以为,熊只是因为小时候的情谊,向我发出结婚的邀请。
但说了五分钟,熊终于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了有关于你的消息。我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的震惊。
他说:“政在工地上出事了,被钢筋砸到。”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样,只记得,大脑有点懵。
熊又说:“他在医院里……弥留了三个月……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但你的手机号好像是换了,之前的号已经没了。我是跟别人要的你的电话。我一直知道……你跟政的事,我想……他也希望你知道……15天前,是他的头七。”
我脑子里,是嗡嗡的声音。
我反复重复着:“真的吗?不可能吧?是真的吗?”
政,我必须告诉你,我当时情感上是空白的,没感觉到异常的痛,也没有流眼泪。
我以为,对于你我早就没有感情。毕竟,在你离开之前,我们已经近两年没有联系。只是……政……我错了。
我当晚,就做了梦,梦里是我们小时候,一群人在楼房带着的凉房顶上跳来跳去的身影。我还梦到那副我画的幼稚的画,你挂在你家墙壁上。也梦到了阿姨举着扫把打你,你冲出家门的样子。
梦醒了,我才觉得,那么痛。
但我,仍没有眼泪。
政,我没忘,你家里穷,因为高考失利,你上不起三本,所以去武汉上了大专,学习工程造价。你总跟我说,武汉的天气很热。你还跟我聊到当时的女朋友,毕业后,你去她家里见父母,她的父母嫌你条件不好,你们最终因此分开了。
我也记得你的痛和忧郁。但是,你很快振作起来了。
凭借大学期间参与的国家级比赛,你很顺利地进入建筑公司,年薪从一开始的3万多到20万,但唯一不好的是,你总要到工地上去。
我还记得,我当时在读研究生,你就已经自己付了首付,你发来信息跟我分享你的喜悦——你签下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合同,从此,你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你真是潜力股。我真替你高兴。
但你为什么要去工地工作呢?政,如果你没去工地工作,我们现在又会怎样呢?我们会不会还偶尔,思念着对方?
可是,政。我再也,得不到你的回答了。
政,我现在在的草原,连续下了几天暴雨,今天傍晚的时候,天空放晴了,天边出现了火烧云。夜晚,天上的星星那样繁多,是城市里见不到的。
政,我不知道为何,仰望着这样的天空,我总能想到小时候,我们一起望着夜空的样子。那时候的星星,与现在我看到的,一样的繁多。
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想起,很多我们的曾经。大概,是偶尔思念还是会被风吹起,它们来得猝不及防。
政,有人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的错都能被原谅。但是,政,我永远也不想原谅你。因为,原谅你,意味着忘记。
政,今晚的夜色真好,窗外的街道那样寂静。我又想到,你走时沉默的关上门的背影。如果,能提前预知后面发生的事,至少,要好好与你说上一句再见,或好好给你端上一杯水,坐在客厅里聊聊天。
政,整整两年,没有公开怀念过你,也没能说出口那句抱歉。政,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你在人间弥留的那三个月,是我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大的遗憾。
政,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删除联络方式,在你与人间告别之前,我们是否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你会不会张开双眼,望一望我的样子,或用微弱的声音,贴在我的耳畔,哪怕只说一句话也好。我希望的那句话,只是一句完整的再见。
政,人世间,总要有那么多遗憾。
政,你走之后,阿姨叔叔和你妹妹都好。熊和黑子,常常去看望。我没去过,阿姨和叔叔,从小就不喜欢你早恋,当然,也不喜欢我。
政,听熊说,你还保留着我们小时候写过的幼稚的情书,搬家时也一直锁在掉了漆的铁盒子里。
政,听熊说,你曾打听过我的消息,知道我研究生毕业后去了北京。我想,我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应该彼此默默关心着。
只是,政。为什么,为什么,连再见,也没能说?
政,今夜,我在异乡。我不想家,但我想你。
政,明天,我仍在异乡。我不想想你,不想想家,只想永不忘记。
永不忘记,是为了好好活着。我想,你一定懂我在说什么。
二零二零年五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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