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鼓

小手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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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好笑，我洗完头不喜欢吹头发，冬天有时洗过头出门，头发上都会结冰。”

“你见到我的时候也是那样。后来我就开始慢性头痛。”

“晚上头痛睡不着，我就会摇小手鼓哄自己睡觉，对，我有一个小手鼓，像小时候妈妈哄我一样。”

“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这就是你每天夜里听到鼓声的原因。”

“抱歉，我没有想到这栋楼隔音效果这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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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阳礼坐在黑暗里，他点了一根蜡烛，也点了一根烟，低廉房租的代价是夜里十一点之后不再供应电，贫穷是他胸膛上的胎记。

每逢返潮时节，屋子里的每一处似乎都快要冒出水来，宋阳礼感觉自己跋涉在泥泞的雨季，他手里握着潮乎乎的炭笔，然后在纸上画了一只橙子。

楼下又传来鼓声，他感觉更加不舒服，全身上下都开始被水打湿。他脱下了上衣。

他瘦骨伶仃的，身材一点也不好看，没有女人会被此吸引，他想。

不过幸好他还有一张漂亮的脸，曾经有人说他像某个香港明星，但他想不起名字来了。他丢下笔，走到阳台上去。

他选中这套房子完全是因为这一尺小小的阳台，他甚至愿意多支付两百块的租金。阳台上刷着大抵是八十年代的红油漆，他用手指可以轻轻抠下一大块，他的手指也是很好看的，如果不画画，也许他会去学一些乐器，譬如钢琴。

楼下的人在有节奏地打着鼓，他说不出这是哪一种鼓，很轻的鼓声，绵长反复，不知归路。

他知道楼下住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他今天遇到她了，他就走在她后面，黑色的头发刚刚洗过，梳的服服帖帖，把肩膀的衣服打湿了一片，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她下楼买了一斤橙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开始画橙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

他知道她做什么工作，他也知道楼栋里为何常常出入各种陌生男人。

偶尔在她有客来访时，他正好从门口路过，就可以透过打开的门缝看到她小小的脸。

像一片银杏树叶，他想，然后他画了一片树叶。

楼栋的隔音效果不好，有时他听得到声音，他就会画女人的裸体。

但他通常只画一部分，饱满的乳房，平坦的小腹，或者是露出寸寸突起的背脊。

他的指头染着炭黑，指尖的烟熏味妥帖地融进每一笔炭线里，他像是要把心都画进纸里，咚、咚、咚，马上要跳出来。他停下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从不画她的脸，他怕画不好。

他想她是个好姑娘，她很美，她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婉的笑，像，一朵百合。

他在纸上画了一朵百合。

他把画装在防潮的透明袋子里，然后一张一张贴在墙上，贴了一层又一层。

全世界溢满了水，他的心像一颗揉碎的水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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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喜欢听我叫，有时候他们也会要我在做爱时摇鼓。咚、咚、咚，我会觉得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停下来的时候，那些男人趴在我身上，安静得像可怜的小家伙一样。”

“我也会摇鼓哄他们睡一会吗，像哄我的孩子一样。”

“我偶尔也会唱一些歌。”

“不，我不会唱那个，我只会唱童谣，我妈妈唱给我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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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有一个年代久远的浴缸，时光在它瓷面镀上一层刷不掉的黄色。

正好我喜欢黄色，宋阳礼想。

他在浴缸里放满冷水然后把自己放进去的时候，夏天就到了。

有时候他会被浴缸破损的边缘割到，血就会淌进浴缸的水里。

像是在清水里荡掉笔刷上的红颜料，哗地一下，水全红了。

他非常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夜里没有电，热得睡不着，他就会赤脚走进浴室里，脚心烫着冰凉的瓷砖，他把枕头放在地上，然后睡在厕所里。

枕着楼下传来的鼓声，然后走进深深的梦境里。

他想他离不开她了。

他在画画时浑身都是汗水，连手指都开始打滑握不住笔。

他出门买早饭的时候看到她了，她穿着棉布的白裙子，裙摆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她的胸衣带子从肩膀上露了出来，胸前的突起如同两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他觉得身下一阵燥热。

疼痛。

然后他发疯了一般跑回家，用冷水泼自己。

胸腔里像是有一只猛兽要冲出来，他喉咙干得说不出话。

他觉得非常羞耻。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春梦。

他把她放在冰凉的瓷砖上，地板太硬，疼得他皱起了眉头。

他吻住她的唇，舌头肆虐她的口腔，他的动作生硬又鲁莽的，汗水和肉体交织在一起。

她伸出手环抱着他，丝毫没有责备他动作太粗鲁，像是一个妈妈包容着孩子，手里的小手鼓垂在他背脊上，随着他的动作一声一声的响着。

像他和她的心跳声，咚、咚、咚。

他的眼泪掉下来，滴在她脸上。

最后一刻他醒了过来。

窗户外面开始下起大雨，闪电一次次照亮了他满是泪水的脸。

风夹着雨打进来，弄湿了他的脚。

等他在浴室的墙壁上用黄色的颜料画完了一具女人的躯体。

等蝉不再叫。

夏天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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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画吗？你是个画家？”

“天啊你太棒了，我真为自己认识一个画家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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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阳礼穿上了以前的旧毛衣，石榴红的旧毛衣，里面是穿旧了的蓝色衬衣，还是非常好看，他想，像某个电影角色，对，他看过的，不过他忘记了。

起风的时候天气非常凉爽，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背着画板出去写生，于是他开始出门。

他没有钱支付外出的费用，就坐在楼下，画这个逼仄的小巷，有木头窗子的老房子，和电线杆。

这样他每天都可以看到她了，她每天都下楼来买早、中、晚餐。

于是他又开始画包子、鸡蛋、油锅、放配料的塑料瓶、还有她的头发。

慢慢的纸就这么被用完了。

步入深秋，夜里越来越难睡着，他觉得头痛得厉害。

他开始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抱着腿坐在床上听楼下的鼓声。

他有的时候清醒有的时候意识模糊。

他的记性越来越差了。甚至有时候他画画画到一半会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于是他背着画板去敲她的门。

咚、咚、咚、

像心跳声。

有人吗？

开门啊。

你再不开门，我就要忘记你了。

求求你。

求求你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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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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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阳礼被发现死在租房里已经是两个星期后的事情了。房东来收租的时候才发现。

“是的我是这里的房东，还是死者的舅舅。”

 “没有，他唯一的亲戚就是我。他妈是个妓女，生下他就死了，他爸不知道是谁。”

“楼下没有住人，从来没有过，我是这里的房东我还不知道吗？”

“有人看到他去敲门？”

“他有脑瘤，没人有钱给他治，而且他还有精神病史。是个神经病。”

“长官，我们在楼下的房子的地上发现了这个。”

小警察拿出一个材料袋，里面放着一支破掉的小手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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