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年哪月起,每逢农闲,父亲貌似总会随时准备着打包铺盖行李,只等有人一招呼便不假思索地奔赴远方去了。
我所谓“远方”,并不是与“眼前的苟且”相对比的诗意远方,而是父亲做工挥洒汗水的地方。建筑工地,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严寒酷暑、爬高上低。
我和弟都在校时,父亲是在为更好的生活、为子女的学业到他乡去闯荡,他那时一定是带着爱和希望而去,是积极豪迈有力量的。我想,我约略能够理解和体会。
我和弟毕业以后,到现在有十来年了,我不明白有什么必须或不得不的理由,父亲一直保持着农闲外出的习惯。父亲不解释原因,而母亲却总能摆出一大堆跟“钱”有关,貌似充分、恕我无法认同的残酷现实。
离校以后,我一直在外奔波,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很有限。早些年,苦口婆心摆实事讲道理或大吼大叫歇斯底里都试过,山高路远,我最终阻止不了父亲。而这几年,父母改变策略了,也可能是被我说烦了,直接先斩后奏,等我知道,父亲早在家乡之外,某个无名的建筑工地上了。
想来,很久以来,父亲一直是孤独的。有些话说了大概母亲也不会懂,而有些情绪,父亲不方便或者不愿意我和弟知道。不曾深究,我想,亲人之间,我和弟早已成人自立,想告诉的父亲自然会说,不说自有他的道理,我该要成全父亲的隐私或者他为人父的尊严面子吧。
印象中,父亲每次出门前都会给自己唯一的姐姐,我的姑姑打个电话,也不提自己要出门做工,很平常的问候,寥寥数语便匆匆挂断电话。现在想来,父亲那故作轻松,不痛不痒的问候之外,有几多未出口的欲言又止啊!
大概父母都会认为,自己的孩子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更何况,依世俗的眼光来看,我的生活是不幸福甚至是可怜可悲的,而弟弟大龄未婚成了父母无以言说的愁和苦。
虽然世俗禁锢不了我,也未必伤得了弟,但父母却被束缚得紧,深深被世俗也被自己所累所痛。感觉得到,我和弟,让父母有很深的挫败感,近几年尤甚。
我的认知里,我和弟学生时代应该是父母最苦的时候,父母日子本是越来越好了啊!然而,这点显然并没得到父母的认同。
记忆中的父亲曾一直是高大、积极、乐观、压不跨的,现在我却常常从电话里,从父亲含糊躲闪的话语里咀嚼出苦涩消极的味道来。也许是父亲年纪越来越大,越深感对现实多么无力吧!
作为典型的受封建思想影响、当然也受自身眼界局限的农村妇女,勤劳朴素的母亲,除了洗衣做饭下地操持好家务,闲下来时免不了在人群中听大家唠家常。张家的日子李家的闺女,听来的都是神话,这家非一般富那个嫁得二般好,她的口中永远有个让她羡慕的“别人家的……”,让父亲、让一家人拼了命都追不上,也令母亲自己恨不能比,痛心不已。
母亲顽固,只认自己认为的那个理儿,唠叼起来任谁也拗不过。我知道,这几年父亲的外出,更多是无可奈何的逃避,逃避世俗的种种说话,也逃避母亲的唠叼。
远方那么远,身体那么累,在无人熟识的地方,一切唠叼不用去理,一切忧伤可暂放下。可是,人到老年,飘着的感觉会好吗?远方的无助、疲惫、煎熬如何不是比忧伤本身更大的忧伤?世上不存在感同身受这回事即便是为人子女,在外的个中辛酸苦楚恐怕只父亲知道,我想起来只感觉满心的苍凉。
曾多次邀约,父母终不愿过来同住。可能一是不想加重我的负担,另是人生地不熟被困在这巴掌大的房间里他们确实不适应。
我想让父母明白,身体和思想都需要休息,他们不必为我和弟承担或忧虑什么。放下该放下的,不乱折腾,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健健康康,少一些比较多一些开心,这才是我和弟所希望的。
我想让父母明白,人生说短也长,前路漫漫,我们尚需要尽可能抱着积极向上的心态和尽可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去承载当下的和以后未知的一切美好,抑或不好。
然而,世事难料能力有限,目前说什么终是徒劳。对父母,我恐怕要一生愧欠。
对我而言,关于父母的话题总难逃沉重。说来惭愧,父亲六十好几,满头白发的人了。他早已不再是去远方闯荡,而是孤独地在冰冷的远方流浪、飘荡。
心疼,难过……我也只能如此。唯愿父母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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