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遍插茱萸的深情,没有登高望远的感怀,没有品赏黄菊的雅致……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重阳,真的是朴素的。
在家十几年,也过过了十几个重阳,若真要我说出一些印象来。我想只有两个:一曰“社戏”,二则是“芋包”了。
身在荆楚之地的人们,自远古而来于鬼神就有着极大的敬畏。而这种敬畏就寄托在一个个别具风味的菩萨上了,家乡祠堂小庙也是处处可见。平日里闲着的时候,菩萨就供奉在庙堂上,正襟危坐。脸膛饱满油亮,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瞪得鼓鼓的,一袭古典华丽的长袍,胸前绣的或龙或蟒,煞是一番威严。
一到重阳这个时候,沉默了一个春夏的菩萨就终于要热闹一番了。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就要在村里的某一块地儿搭台唱社戏了。那么,在社戏开场前就必须把庙里的菩萨老爷给请出来。这时,村子里的几个青壮汉子抬着菩萨连同坐轿在村子里巡一个遍,一路上锣鼓喧天,好不气派,真似个古时官老爷巡游。此之谓迎神赛会,和鲁迅先生笔下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古老的社戏伴着菩萨的锣鼓,沉寂的村子也要开始热闹一阵了。
戏唱的是我们当地流传甚久的采茶戏,戏的唱腔是与我们我们家里的方言极其神似,取材农家日常,因而很合老人家的口味,所以大凡这个时候逢着清闲,老人们就会听着声儿搬着小板凳过来坐着看,看着看着,时间就走过了一下午。
热情洋溢的赣南采茶戏台上是方大天地,上演着古老的人生苦乐;台下亦是个小天堂,呈现出纷繁的人间烟火:此时各种小贩也会聚集此处,琳琅的物什铺满一地,无需吆喝便能引来一群孩子热闹一阵。除了卖香火的,估计就这最兴旺了。还有拿来自家做的吃食出来卖的阿婆:白净大块的咸萝卜,撒上一把稀碎鲜红的辣椒,就很是诱人。我怕那辣椒,曾经也是鼓足劲儿尝了一块,酸是最先冲到舌头上来的,而后是淡淡的鲜甜,再就是咬下去一口爽脆让人满足,直到咽到肚子里才猛然感到一阵辣喷上来……
说句实话,十个去看戏的孩子,八个都是冲着这样的味儿来的。
戏,于孩子来说是不必在乎的,此时才会做的芋包却是不能错爱的。
芋包,家乡重阳才开始吃的一种油炸的小块点心,形似丸子。
喷香的芋包重阳时节,田园里的芋头正好青葱,芋脑萌生出了头一批小芋,最为鲜嫩。阿婆们便把它们采挖出来,一出土就马上刮去表皮、刷浆、和面,最后下锅油炸。
做法简单,做起来却需极大的耐心。单单给这小巧的芋头儿刮干净表皮就是一件磨人的事。之后还得刷浆,刷浆就是手持芋头在布满齿孔的擦板上用力反复磨挲,细滑稠密的浆液就沿小孔流出来。刷出一大盆浆来,整个人已是累得汗涔涔了。可后头的也更是不轻松,出来的浆要兑上适量的米粉,再一阵揉搓捶打直到面团变得柔韧筋道,才能正式下入油锅。
经验老道的阿婆,左手随意在盆里抓起一团,拳头一握,在虎口处就鼓出圆圆的一团,右手用瓷勺一挖,再麻利地向滚滚的油锅里一翻,一个小巧的丸子就鼓鼓的成型了。
有心的人家,还会在面团里加进一些自家的小韭菜,一炸,一股韭菜香气,喷薄而出,顿时就占领了整个屋子……
这个香气,别有穿透力,使得孩子在这个老态的节日里显示出蓬勃的生意来。虽说生计繁重,每年这个时候还是有不少的青年人从不远数百里的远方涌回,像燕子冒雨回归自己熟悉的巢,这其中的牵绊不知要被这喷香的芋包占去多少。
在家里的那些重阳,祖母到了这一天都格外精神,能为这一大盘喷香的芋包从头到尾忙上大半天。年年岁岁,少有断连。
我感激祖母的热情,却也更怜惜她日益颓老的身躯,时常劝告她不必麻烦。买点菜亦是心意,岂不更方便?
她却一直用着那个经典的理由偏执下去:趁现在还有精力……再过几年不想动了……你就想吃也吃不上这个味道了……祖母做的芋包,那股香气如同落叶,一去不返……
这话说的,不得不让人动容,每每都让我无言以对。
十多年后的现在,祖母当年的那句话果真成了不可抗拒的事实。只是家里传统的芋包,换了个人还在做,但最初的味道已经定格。
今天,又是九九重阳日。九,古意为最大的阳数,而两个九相逢,更意味着阳气最盛。如此说来,九.九这天乃是最为旺盛的一天,而这一天却给了日渐苍颓的老人,不可谓极大的精神关怀了。
社戏和芋包,又给这个老态的时节、老态的村庄添了一丝儿生气。
而我,什么也给不了,只好写下这些无力的文字,表达一下微弱的祝愿。
白雪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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