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半年过去,过年了。这是我平生开始挣钱的第一个年,我得好好过。可是问题来了,因为当地治安不好,分销处经理考虑到春节期间可能有打砸抢发生,大年三十晚上必须有人值班。谁呢?经理是干部,不会干这种事情的。店里的其他女同志都有家有口需要照应,也不可能愿意撇开儿女住在店里。我单身,所以大家的眼睛都朝我看。我好说话,就便答应了。
还记得那个三十晚上天气不错。家里只有父母和我三个人过年。母亲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年饭,我从屋后的山坡上担些清白的麻姑沙土铺撒在门口添些新气,工工整整地贴好对联后,父亲便照旧带我去上祖坟。父亲再三嘱咐,我能考上大学吃公粮,都是我爷爷奶奶太公太婆保佑得好,不能慢待祖宗。带上母亲准备的祭祖用品,我和父亲走到我们家祖宗的坟前。在十六响的翠鸣声中,在黄纸和纸钱燃烧后的弥漫缭绕青烟里,我向见过和没有见过的列祖列宗虔诚跪拜,求他们能开眼看护我的行程,保佑我在以后的工作中能一帆风顺。父亲随后也在我奶奶的坟前缓缓跪下,郑重地拜了三次。父亲是个孝子,尽管时常遭受我奶奶生前莫名其妙的咒骂,他始终如一的敬重她,从不回一句嘴。他对着坟头说了很多请求保佑我前程的话。回家后,把母亲忙碌一天精心烹调的几个菜端上桌,便父子对酌,边吃边谈。父亲是慈祥的,虽然对我早晚能回到他身边很满意,但是总觉得寒窗数年之后只是替公家做点小买卖不是办法,劝我能有长久打算。母亲习惯操劳,只是在年饭开始的时候泯了点葡萄酒,说“这酒力大,你们多喝些,我吃点菜”,便不时地提醒父亲和我别忘记吃鱼吃汤圆吃炉子里新烫的菠菜。关于我工作上的事情,母亲只说了一句:“你的前途要紧哪,虽然能早晚见到父母,能走远就走远些, 我们身体好着呢,姐姐们都在身边,不用为我操心”。这半年来,虽然能早晚见到父母,但我确实感到很落寞。听到母亲理解和宽慰的话,我茫然起立举杯和父亲母亲各干了一杯,祝他们身体康健,然后说还要去店里值班,就走了。骑着那辆崭新的假冒的“永久”自行车穿村而出一路飞行。爆竹的硝烟,很容易让人陶醉在节日祥和的气氛之中。但是我没有敢在村口逗留,匆忙赶到店里站岗,害怕真有强人趁机作乱让我吃罪不起。除了有一年在大学校园里过年外,那是我第一次大年三十没有在家里度过的除夕之夜。庆幸的是,当时我家里还没有电视机,商店里倒有一台12寸 的黄山(还是海燕?)黑白电视。虽然播放时品质不好,声音嗤嗤拉拉,满屏幕的雪花点,还要不时地用力拍打机身防止图像跳动,但是,总算把联欢晚会看完了,强盗也可能陪他们的父母过年吧还是想到我胆小,知道店里有成吨的食盐成捆的啤酒和成包的大江牌香烟,竟也没有来登门拜访。
这期间,唯一让我感到宽慰的是,有一个以前从上海来的下放知青,在乡粮站工作。经常来商店里陪我聊天,谈时事、谈政策、谈未来。他又歌女儿,第二年要考大学。当时的国家政策照顾知青的子女返城,他就希望我可以辅导他女儿英语和数学。我反正闲着,就答应了。那时候粮站负责农村的公粮入库和统购、超购的收购工作,到收购季节,缴粮卖粮的人很多,没有关系的要排队等几天才能把粮交掉。我通过他的关系,给我们村的很多熟人卖过统购和超购,不用排队。也因此,我回到村里,乡亲们对我都很客气,见面总是客气地问长问短。
烦心地事情,当然有。每个月盘存,不是少了几包烟,就是少了几瓶啤酒。大家为了避嫌解脱,都要证明那些东西不是在自己手上弄丢的。店员多,手杂,哪里出点小错是又可能的。店员都是些少妇,靠关系走后门进来的,经理也不敢得罪她们的后台,只好不点名地指桑骂槐。他们高兴地时候,就聚在一起聊些张家长李家短地事情,眉飞色舞的。我不世故,懒得迎合,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稍稍打个招呼请假出去,不管经理答不答应,我早骑车跑了。我的中学母校离我工作地点近,很容易过去找分配到这所学校的高中同学聊天,透透气。偶尔晚上和他们聚在一起打牌打到深夜,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到太阳照屁股,赶紧起床,牙不刷脸不洗地各自赶到工作单位。更无聊地时候,几个人约着爬山,累了就唱那时候很流行地“我的未来不是梦”。
开年后时间不久后,盐业公司总部要我回县城工作。是考虑到我在庙前分销处已经把业务弄熟悉了呢?还是因为公司里食盐加碘需要人手装袋或加工腌菜需要帮手搬罐子呢?原因不得而知。我没有问明任何缘由就和父 亲母亲告别带着被褥和几本书上县城青通河畔的公司去了。此番返回县城,父亲母亲无疑是有点高兴的,县城总比庙前镇大,说出去也好听,出息的机会也应该多些。
后来才知道,返回县城上班仍然是赋闲,无事可做。经理找人花些气力给我找了个宿舍,就是对着盐业公司大门的那排平房的一小间,估计有9平 方左右,好像还特意粉刷了一下。这个房间与一大间相通,大间显然不是住人用的,里面堆了很多杉木,满地都是树皮和屋顶上脱落下来的石灰;墙上到处都是下雨后漏过的水迹。无疑,这个房间下雨时非常潮湿。不过,晚上看书看得眼酸的时候,我也偶尔背着手在这大间里绕着那些木头走走,在木头上压压腿,算是我的活动中心吧。我每天早晨起来,就去就近的同事的厨房里打点凉水,然后有一位负责给公司烧开水的阿姨给我送来一瓶热水,供我洗漱。阿姨家住在离公司向北不远的河岸边,后来熟悉了我都是自己骑着车 子去,并由此我练就了一项本领:能右手提3满热水壶开水再只用左手扶着车龙头上车快慢自如地一路骑到公司里。洗漱后去行政办公室签到。然后回到这个小房间,看书。看什么书都可以,没有人管。房间左侧不远就是公司厕所,公司里也有一些年轻同事借上厕所的机会,经常来我房间里坐坐,聊聊,说些惋惜的话。周围有几个年轻的菜农也偶尔来和我聊聊天问点蔬菜栽培技术。我的房间的窗户开向公司的那排办公室,我抬头就能看见来去办公室的头头脑脑,也经常听见他们因为下棋吵架的声音。公司因为只有我一个单身职工,没有食堂,我中餐晚餐都是去县委大院食堂吃饭。还好,这么轻松每个月居然也能领到一点工资。
我这样舒适地过着,雨季便来了。一天晚上,我正酣睡中被水浇醒,屋顶漏雨正洒到我的脸上。惊醒之后发现黑夜之中大雨倾盆。明显是房子年久失修, 漏雨了。我赶紧把被单收拾起来,放在干一点的地方。因为房子处的地势较低,沿墙角的排水沟上平放了几块预制板,屋外的积水就沿着预制板往房间里流。我只好 把澡盆放在屋檐下接水同时同扫帚往外扫水。第二天,我去找经理,请求找人修补屋顶否则我没有办法住。经理说“没有人力修,公司里很多工人老大哥的房子也都 是这样的,公司都没有管过”。我血气顿起飞奔商业局汇报“灾情”。商业局说“要管要管”,我说“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吧”。我回到老家,呆了5天后,我来到公司,得知房子大概修了一下。但是后来还是逢大雨必漏。我也无奈,反正一下雨我就没有觉睡。就这样,在这个房间里将就着,我一直住到91年大水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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