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暴恐分子用的正是黄晋在内蒙城市攻防演习中用过的战术,打废头车尾车,让所有车辆全都无法开动,车上的人只能引颈就戮。
看见形同鬼魅的毛片,韩冰立刻在电台里要求各车报伤亡情况,幸运的是,除了头车伤亡不明外,只有尾车上的大师负了轻伤,机枪弹穿过车窗时,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右臂。
尘土像被兽群惊扰的蠓虫,随着一声一声钉进石壁的子弹,不断地朝上方散开,霎时间遮天蔽日。毛片从车里爬出来后,第一反应不是呼救,而是吃力地从肩膀上卸下步枪,朝着山谷的另一边毫无准头地乱射一通,接着,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傀儡般,一头栽了下去。
头车里的其他两个人也慢慢从车里钻了出来,爬到毛片身边。这时尘土像大雪似的盖住了视线,没人能看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中枪了?”吴论惊呼。
张永新迟疑了一下,道:“被机枪射中不是这么倒下去的,毛片估计是被炸出脑震荡了。”又对身边的韩冰道:“要不要叫医护兵?”
韩冰摇摇头:“他在尾车,枪林弹雨地跑过来,保不齐没救着毛片,自己先挂了。”他用电台对医护兵说了句:“你观察一下,就便设置伤员救治点。”
吴论发现韩冰的表情异常奇怪,紧绷的脸部肌肉随着喘息微微鼓胀,嘴角却不易察觉地上翘。很久以后他提起这事,韩冰说,他事前压根没想到敌人敢在他们巡逻的时候主动出击,而且是准备如此成熟的伏击,这说明隐匿在盘陀山里的暴恐基地规模远比之前想象的要大,这让他感到兴奋。
在这之后,类似的实战任务吴论参加了不下十次,他发现雪狐很多人在作战的时候都会出现韩冰脸上这种诡异的微笑,尤其是操枪射击时,好些人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张若谷后来告诉他,这是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导致的,类似性兴奋,只有真正好战之人,脸上才会出现这种笑容。
机枪的声音仿佛一串永远放不完的炮仗,所有人都趴在地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尽量贴紧地面,吴论和张若谷虽然依样照做,但张永新摁在他们脖子上的手却始终没松开。吴论问张永新为什么要趴得这么低,后者道,身后就是石壁,他们现在虽然处于敌人射界之外,但子弹撞上石壁之后的破片依然有杀伤力,只能尽量贴在地上,才能避免意外。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用一直这么掐着啊!”
“你们俩的本能反应,我信不过。”张永新丝毫没有卸力。
正在这时,耳边又是轰的一声,一枚火箭弹在不远处爆炸,尘土瞬间呛进了口鼻,吴论忍不住抬头吐出来,张永新又是猛地一按,两枚子弹从他们的头顶倏忽而过。
张永新看都没看他们,而吴论的后背上已沁出一层细汗。
除了张永新,其他人手上的95式步枪已经握了足足一分钟,却迟迟没有打出一枪。敌人的机枪弹射的极密,别说抬头还击了,连他们的大概位置都无法判断。
韩冰尝试过从车底盘和地面的夹缝中找到还击的机会,看了一眼就作罢了,夹缝中除了能隐约看到对面的山谷,根本没有敌人的影子。
“有两下子啊!”他叹道。
“怎么?”
“我一直在看他们的弹道,这帮人在对面的山上至少设置了两个机枪阵地,形成了交叉火力,只要弹药足够,我们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韩冰道:“小规模恐怖武装能有这种战术素养的,实在是罕见,我怀疑他们有人在外军呆过。”
张若谷对吴论轻声道:“设置机枪交叉阵地,能在射界中形成密集的火力网,保证有效杀伤,这是一战堑壕战的经典战术。再强的单兵技能,在重机枪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
张永新问韩冰:“那你为什么又说是几乎?”
韩冰没有接话,嘴里在微微蠕动。
吴论朝身后的车辆看了一眼,几个队员跟他们一样死死贴着地,没有任何还击的机会。
令他惊讶的是,即便身处困局,所有人都保持着冷静,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只是眼睛都盯着韩冰,等待着他的命令,战争片里常见的大吼大叫和混乱,在这里一点儿都看不到。
这些人不像是游走于生死之间的战士,而像一群正在执行外科手术的医生护士,即便出现大出血之类的意外,每个人也都镇定自若,只要医生不发出命令,他们绝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不是战争片,而是医疗剧,吴论想,他看了眼张若谷,想起自己给这哥们起的外号,绝对零度。现在他的身边有一群绝对零度了。
韩冰的双手慢慢插进了胸部和地面的夹缝,手臂轻微地动着:“不知道是高度还是距离的原因,他们的射界正好跟地面隔出了一个人。”
“你要干啥?”
韩冰小心翼翼地把防弹衣脱了下来。
动作之慢,像一条吃饱了的蟒蛇蜕掉一层皮。
“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
韩冰摇摇头,张永新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太胖了,防弹衣不脱不行。”韩冰开始朝前匍匐,脑袋离开了猛士装甲的保护。
吴论看见一连串子弹刚好从韩冰的头顶擦了过去,在石壁上溅起火花,他突然觉得嘴里发干,情不自禁地看了眼身边的张若谷,后者此时也是脸色大变,原本苍白的脸颊突然泛起微红,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
韩冰现在与头车的距离只有不到五米,头车前方五十米处正好是一个急转弯,如果敌人没有在那里布置火力,他就可以趁机逃脱。
吴论没见过这么慢的匍匐前进,韩冰的每一块肌肉都被严密地控制着,尤其是极易耸起的肩膀和屁股,似乎各压了一副千斤坠。他想起之前练的那次潜行狙击,按照韩冰的标准,他跟张若谷只能得零分。
只有经历过实战,才能明白平时那些看似刻意刁难人的训练究竟有何意义,可惜的是,很多因为训练量不够死在战场上的人没有回炉重造的机会了。这恰恰是战争这门技术最难之处,后悔是一种奢侈品。
又一枚火箭弹在附近爆炸,吴论这次学了乖,趴在地上默默吃土。张永新虎口却猛一用力,疼得他龇牙咧嘴。
“差不多行了吧!”他怒道。
张永新的目光已经离开了匍匐的韩冰,死死盯着猛士车的后部。
“这帮孙子想打爆副油箱。”他朝后望去,从后车诸人的眼神中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机枪弹明显在朝三台猛士的油箱集中,一旦子弹引燃了汽油,这些雪狐不是被炸死就是被烧成焦炭。
正在这时,烦乱无序的机枪声中突然冒出清脆的一声响,刚刚爬出一米的韩冰不动了。
“狙击枪……德拉贡诺夫!”后车有人喊道。
张永新松开了手,喊道:“胖子,你咋样!”
韩冰朝后伸手,做出一个OK的手势。他慢慢回头,迷彩盔上有一道新鲜的凹痕。
“操,只差了几毫米……”张永新的声音都开始抖了。
那个杀了武警的狙击手,终于登场了。
韩冰猛地往后一动,像一根伸出去的舌头,顷刻就缩了回来,原本兴奋的表情此时已染上一层灰色。其他人一看他的脸也都明白,这次确实麻烦大了。
从遭受伏击到现在,一共也才不到两分钟,众人的心情已是几经起伏,但直到德拉贡诺夫的出现,这段不到百米的盘山公路上才真的蒙上了一层阴影。在机枪密集的火力网中,狙击枪的威胁会成倍的放大,哪怕是一把德拉贡诺夫,此时的威力也远远强过M40。
怎么办?
韩冰沉默着。
如果说之前他的沉默是无声的准备,现在又是什么呢?
吴论扫了一眼静如铁铸的众人,心底升起一股愤怒,愤怒于自己的无能和弱小,现在,每个人的一只脚都已踏入了鬼门关,他却还要靠别人的保护。尽管这保护让他很不痛快,但那枚让他吃了二两土的火箭弹已经明确告诉了他,在战场上,经验是零,其他也就都是零。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但是,难道就真的束手待毙吗?
头顶上的呼啸仍没有半分停止的意思,张永新终于按捺不住,又打开电台,尝试呼叫大鸟,在电流烦人的嗡嗡声中旋又作罢。
“胖子,赌一把吧!”
韩冰的眼皮微微上抬:“怎么赌?”
“一起冲,他们总会有疏漏。”
韩冰不置可否,抬头,目光透过猛士底盘与地面之间的那道缝,看了老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对准缝隙摁了几个键。又猛地抬头,在被打的叮当作响的猛士车中扫了一圈,眼中精光四射:“你看后视镜。”
那枚小小的玻璃镜没有被击碎,镜中火光一闪一闪。
“吴论!”他突然喊道。
吴论打了一个激灵,像刚刚入伍似的,情不自禁答了一声“到!”
“分辨口红色号的功夫,没落下吧?”
啥意思?
“你现在啥都别想,给我使劲看后视镜!”
吴论微微抬头,脸立刻涨的通红。
后视镜的角度,刚好照到了对面山谷上敌人的一处机枪阵地。在常人眼中,镜中的一切只是模糊的几个像素点,可到了吴论这儿就不一样了。
他屏息凝神,在这小小的镜片中搜索着。张永新甚至能看见他眼珠轻微的抖动。
火箭弹再次袭来,吴论这次毫无反应,任由灰尘肆虐。
“镜子里有10个人。”许久之后,吴论才吐出一句。
“好。”韩冰声音平静。他从胸挂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和一支笔,撕下一页,极慢极谨慎地画出一个不规则圆角矩形,一望即知,这是后视镜的形状。
“幸亏我以前无意中翻过这车的数据。”韩冰对吴论道:“我现在要你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记着,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谁能想到,他连猛士车后视镜的形状大小都能准确还原出来。
吴论还来不及感叹,只见韩冰猝不及防地再次从猛士车的边缘探出半个身子,但这次德拉贡诺夫没有饶过他,就在他闪电般收回的一刻,右肩上冒出了血雾。
张永新一言不发地捂住了韩冰的肩膀,血从指缝中冒了出来,很快在迷彩服上上染出一个不规则的圆晕。
“跟我判断的大致不差……”韩冰的声音带着少有的虚弱:“放心,不是致命伤……我刚才透过车底那条缝用激光测距仪量过了,对面这个阵地距离我们大概在1200米,误差十米左右,如果再近个一两百米,我就废了。”
“胖子中枪了吗?!”电台里不断有人喊。
张永新来不及回话,只是使劲摁住韩冰的肩膀,可其他车的人一见韩冰没了动静,立马开始动了起来,头车除了倒下的毛片,其他人开始在弹雨中尝试回击。张永新立刻用电台吼道:“先都别动!”
身后那辆车的人也开始动了起来,一旦失去了韩冰的指挥,他们现在就要靠求生的本能驱使了。
韩冰赶紧对着电台叫了一声,骚动才渐渐止歇,他复杂地看了张永新一眼,后者不无尴尬,他担任这个中队的副职毕竟才不到10天,生死攸关之时,怨不得别人信不过他。
“看清楚了吗!”韩冰这时才有空问吴论。
吴论迟疑地点了点头,他虽然看清楚了,但不知为何,心中却少了一份自信。在死亡威胁重压之下,他不敢百分百保证。
“我说过,你只有一次机会,看清楚了就是看清楚了。现在告诉我,那个用狙击枪的孙子在镜中的哪一点?越精确越好。”
吴论接过纸笔,笔尖在纸上颤动了许久,才像打靶似的,命中了圆角矩形上方中的某个点。
“张若谷。”韩冰道:“你的任务来了,根据这个点,算出那个狙击手的方位,越精确越好。”
“队长,这样误差太大了。”张若谷上气不接下气,吴论这才发现他的脸已经红的不正常。
“你怎么了?”
张若谷只是摆了摆手。
韩冰道:“张永新既然说了要赌,那我们至少得赌的有点把握,哪怕这把握很小,也比打乱仗强。”
“张角应该在四、七二和四、八一之间。”这是炮兵测量方位角专用的密位制,张若谷思索片刻就给出了答案,只是呼吸比之前更加急促。
“还能再缩小范围吗?”
“不能了。”
“好。”韩冰拍了拍张永新的肩膀:“小心。”对着电台道:“各车寻找夹缝,立即还击。”
他单手持轻机枪,架在了玻璃已经全部打碎的车窗沿上扫了一通,喝止了跃跃欲试的吴论:“你给我盯紧后视镜。”
噼噼啪啪的步枪声在盘山公路上爆开,张永新一直握枪不动,终于,德拉贡诺夫的响声再次出现。 他嘴里默念着什么,毫无先兆地突然跃起。
右眼紧紧贴着瞄准镜,却没有扣动扳机。
张若谷提供的方位角范围,决定了他要争取的时间。幸好,这个范围不算太大,他的动作也足够快。
“砰!”
子弹在两次心跳之间射出。
吴论在镜片中看到了细微的一闪。
张永新电光火石地缩回身子,机枪弹立刻塞满了他留下的空虚。
吴论尚未说出结果,韩冰已经在他的眼中读出了答案。当他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韩冰再次向前匍匐,但这次的动作快得像一只躲避猎人追捕的水貂。
张永新也迅速抓住了吴张二人,准备趁敌人片刻慌乱之际,赶紧奔出射界。可张若谷却哇地一声,尘土弥漫的空气里顿时多了一丝腥臭。
吴论一瞥眼,吓了一大跳,张若谷喉咙中的呕吐物如水箭般射出,他的脑袋无法抑制地上抬,正好撞在了上空掠过的一颗机枪弹上。
一道血痕顺着张若谷的脸颊爬了下来,很快被尘土凝成了黑色。
吴论愣住了。
头部中枪?
“273!273!”他拼命地喊。
张若谷的脑袋下垂,身体极轻地抖动着,钢盔地边缘上是一颗7.62毫米子弹留下的洞,洞口一缕热气若有若无。
张永新赶紧摁住吴论,吼道:“你先老实趴着!”双手快如闪电地解开了张若谷的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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