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祥的催促之下,二人紧赶慢赶地挑了枪,挑到第五支的时候,吴论在法制的FAMAS和德制的HK416之间犹豫不决,孙祥抓起后者扔进他怀里,不由分说地拉着二人上了后院的一辆勇士车,不一会儿便开进了一片遍地黄沙的训练场。
勇士车放下二人,消溶在扬起的沙尘中。
基地确实比吴论想象得要大得多,大到这片训练场能够完全模拟出沙漠地形。训练场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头,除了层层叠叠的沙丘外几乎空无一物,中心竖起一个黑黢黢的铁塔,塔尖上一闪一闪,初看以为是信号灯,仔细一瞧才发现有人在拿着望远镜不停扫视着,看个头应该就是那个“大师”。
大师口中的“试枪”,待孙祥一解释才明白,特种部队的射击练习,从来不会让你站在那儿舒舒服服地打的。
吴论和张若谷被扔在几个沙丘的中间,四面八方全是干燥的金黄色,仿佛真的置身于沙漠之中。他们各背着五把枪,按照孙祥的要求,必须在塔上的人不发觉的前提下,进入塔周围200米范围之内,然后才能击发。
而现在,那座塔在他们眼中的大小不超过一粒米。
但这米粒一直在不停地闪着光,提醒着他们随时都可能被发现。
这是特种部队的第一课,是常规部队绝不会有的训练。孙祥告诉了他们实战中的第一个知识,除了正面交火,战场上的每一粒子弹都是在漫长的等待和忍耐之后才跃出枪膛的。
他们必须像响尾蛇一样,毫无先兆的接近目标,等敌人察觉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已是死亡的影子。
但这种无声无息的潜行狙击,对士兵要求之高,远远超过了常人口中所谓的“神枪手”。与潜行的难度相比,射击的准确度简直不值一提。
正午阳光的炙烤下,沙子已经晒得滚烫。吴论和张若谷身上的负重虽只有15公斤,但要在这毫无遮蔽的沙地上爬行超过一千米不被发现,体力要求之高远远超过之前各种变态的体能训练。你只能使用自己的膝盖和手肘一寸一寸往前挪动,在望远镜不间断的搜索之下,平时的数步之遥,却比走上一里路的消耗还要大。
“只能沿着沙丘走了。”张若谷道:“这是唯一可能提供遮蔽的方法。”
沙丘虽然不高,但他们五体贴地,也足以制造视角盲区了。
吴论抬头看了一眼,云在天上移来移去,在地上不时洒下一块一块的阴影。
“还有云,没有沙丘的地方,我们得等云来掩护。”
张若谷点点头,二人开始像蛇一般往前挪动身体。
可刚刚挪出二十米,身后就响起了喇叭。
孙祥走下车,表情又恢复成了选拔时的严酷,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只伸出了两只手。
二人只能从五支枪里挑出一支,放进了他的手里。
“我能问为什么吗?”张若谷道。
“动作太大。”孙祥只扔下这四个字,便上了车。
除了脸,他们全身的每个部位都紧紧贴着地面,用蠕动来形容都不过分,就这样还是被发现了。
“我们得相互提醒,”吴论轻叹:“你还记得孙祥说过这个大师是个枪疯子吗?枪法好的人,眼睛都毒,刚才应该是一两个动作没控制好。”
“用口令吧。”张若谷用指尖挑起一粒豆大的汗珠,抹在了沙上。
他们只能走回起点重新开始。
“一、二、一。”张若谷轻声下着口令,这是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次队列行进。
爬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看清了黑塔的轮廓,此时二人已是精疲力竭。
“咱们到范围了吗?”张若谷问道。他一向相信吴论的眼力,可后者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无法确定。
“孙祥说没说这塔有多高?”
张若谷摇了摇头。
吴论垂头道:“我说不清楚。这塔一直在抖。”
并非吴论力竭后头晕眼花,而是他眼中的黑塔仿佛水中倒影,在空气中波纹似的颤抖着。
张若谷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温度太高出现了蜃景,要不接着爬吧?”
选马要求必须在进入200米以内方可射击,此时如果判断错误,之前的一个小时就白爬了,吴论只能点头,咒骂这选法实在是贱,与其叫作选马,倒不如说是选驴,驴拉磨都没这么枯燥。
又爬了一刻钟,黑塔仍与刚才无异,吴论双肘支地,已是体力不支。这时张若谷轻轻说了句:“不用再爬了。”
“为啥?”
“你看那车。”
孙祥的勇士车立在塔边,被烈日炙烤着,车皮大面积的反光令人头晕目眩。
“我记得标准的车牌长度是44厘米,用它做参照物,咱们现在跟车的距离大概是170米。
“真有你的。”吴论疲惫地笑:“放枪吧?”
黑塔两侧各立着五个靶标,二人同时打出一发空包弹,枪声很快被沙子吞没了。孙祥听到动静后开车前来,对着对讲机说了声:“欧了。”将8发5.56毫米子弹递给了他们。
很久没碰过实弹了,气喘吁吁的吴论接过子弹,立刻打了鸡血似的绷直了腰。
虽然内蒙演习之后,在胡有利和牛冲天两位师父的纵容下,他已经过足了枪瘾,但每次碰到这又黑又硬的铁家伙,他仍如处男见到裸女一样情难自已。
更何况这次的裸女还是金发碧眼。
但问题是,手上的这四支枪明显都被大师动过手脚,用这些枪如何打出9环以上的成绩?
“咔哒”一声,吴论一转头,发现张若谷像块毛巾似的平整地躺在地上,身上是已经完全分解的FN SCAR。
“你要修枪?”
张若谷用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
他不敢说话,因为此时身体稍微一抖,枪的零部件就有可能掉进沙子里,而枪支只要混进沙粒,价值就相当于一支柴火棍了。
“这俩小子没练过带故障射击,所以你多给了他们两把,但恐怕你也没想到,这个张若谷敢这么玩儿吧?”孙祥笑道。
大师握着望远镜,只道:“别吵吵。”
他的眼睛没有放过张若谷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他知道,此时这小子对肌肉的运用程度,不亚于一场外科手术。
冷静,稳定,在这流火的空气中,不见任何焦躁。
张若谷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当他重新组装完这支SCAR的时候,微风掠过,将一粒细沙卷入了他的右眼。
枪躺在肚子上纹丝不动。吴论已忍不住要喝彩了。
“你咋知道这枪怎么装?”
张若谷抓住枪支,使劲眨了眨眼,逼迫泪水流出。
“这种世界名枪都有高仿真的模型,我以前拆过。”张若谷抓住吴论手中的HK416:“你这把其实更简单一些,我来拆。”
“不用。”吴论显然受到了刺激:“你说怎么弄就行,我自己来。”
张若谷再次翻了过来,一边拆解手上的TAR-21,一边讲解HK416的构造,吴论依言而行,比赛似的飞快把枪拆了个干净。张若谷看了一眼,又迅速说出了大师动过的手脚。
孙祥在无线电中催促了一声,二人擦了擦汗,又是同时射击,报靶员给出了两个十环的旗语。
就这么边说边修地弄了近一个小时,他们居然没有输掉一支枪。
“这些枪,以后就让我们随便使了?”吴论怀疑地问了问张若谷。
一说到枪,他总是这么没出息。
一双作战靴出现在他们眼前,是大师。
他挨个拿起二人手中的枪,变戏法似的捣腾了一通,道:“选马选出两个修理工,倒不是我们的本意。”
这些枪在他手中又恢复了原先的故障。
“考的是你们在枪械出现故障时的射击能力,不是这个。”
他说话很急躁,手中的枪却更急,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八支不同型号的步枪不假思索地吐出子弹,钢制的胸环靶上火星直冒,铿锵之声不绝。
枪声一停,人也不再出声,似乎是气呼呼地走了。张若谷和吴论不等报靶,已经知道必是发发命中了,玩久了步枪的人,看一个枪手射击时的自信和气势,就能知道他的实力。
大师这八声枪响,将吴论这半个月选拔中郁积在胸口的不忿全都击碎了,他这才明白自己曾经想要放弃的机会究竟意味着什么。
张若谷当然也一样。
“返回吧。”孙祥在无线电里说。
二人相视一笑,他们还要像刚才一样别扭地匍匐一个多小时,但此时心中已充盈着对未来的渴盼。
但当他们再次满头大汗地回到起点的时候,早已等候多时的孙祥却不由分说地从他们身上各拿回了三把枪。
“干什么!”吴论怒道。
“如果不是你们的表现超出我的预期,今天这些枪你们一把都带不走。”孙祥掏了掏裤子口袋,找出了两枚弹壳:“潜行狙击的时候,除了敌人身上的子弹,不能在现场留下任何物品,我跟你们强调了好几遍吧?”
二人默然,这第一课上的实在是过于扎实了,他们以后想忘都忘不了。
“不用灰心。”韩冰从车上跳下来,语气惯常得慵懒:“张若谷,今天至少让我重新认识了一下你。现在你能分清楚自己想做的,和应该做的了吗?”
张若谷盯着韩冰的脸:“也许,分清这二者并不重要?”
韩冰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如果不是陈副大的点拨,你恐怕早已放弃了吧?老实说,昨天老方宣布命令的时候,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对是错。”
“那现在呢?”只有韩冰能唤醒张若谷身上罕见的进攻性。
“现在,至少能让我从这个问题中解脱一会儿了吧,你至少算个合格的射手。”韩冰挠了挠头:“不说这个了,上车,回中队烧烤。”
“烧烤?”吴论对这两个字已经很陌生了。
“辛苦了这么久,该给你们接风,更重要的,给祥子哥送个行。”
孙祥道:“谢谢中队长,我现在最想烧烤的就是你。”
上车后一路无话,吴张二人到了一中队后本准备开始收拾内务,可刚一放下行李,旁边好几个宿舍的人就挤满了一屋,不少挂着四级三级军士长的衔,说起话来却带着股大学寝室的味儿,全无军营中固有的那种紧张感。张若谷本能地开始叠军被,被一个大高个一把扯开:“平铺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他想起上午孙祥说的那句话,花心思搞内务的不像特种部队的战士,并因为这种大学校园般的氛围感到不自在。吴论倒是甘之如饴,很快就跟一屋子人熟络起来,找到了当年跟赵小军沈原他们瞎混时的感觉。
东拉西扯了几个小时,天色渐黑,孙祥在广播里喊了声:“都滚过来送老子。”烧烤晚会就在中队院子里开始了。韩冰穿了个脏兮兮的围裙,像模像样地在一张台子上翻着肉串,除了铁签子上的肉实在太大太多,跟外面的烧烤也没什么区别,吴论在老家的时候,半夜撸串是常规节目,加之选拔这半个月没吃上一顿好饭,如猛虎扑食般抓起三根大串就往嘴里塞,可吃完一根半他就发现肚子已经满了。而那些老兵则是一串接一串,仿佛撸正常分量的串一样,扔了一地的铁签子。
“现在知道啥叫训练量饱和了吧?”孙祥坏笑道。
只可惜有肉无酒,在雪狐,凡是有碍清醒的东西都是绝对禁止的,尤其是酒。
“胖子,该上大串了吧?”孙祥道。
雪狐们一阵欢呼,吴论看着这些塞了一肚子肉的人,只觉脊背发凉,铁签子都撸出火星了,还能吃得下?还有,这些还不叫大串?
“上吧。”韩冰噗呲噗呲地嚼着肉。
大串确实是大,因为它是被人抬上来的。
赤身裸体,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缠上了胶带,脑袋被一个面口袋完全罩住,只在嘴上留了道缝。这不是串,是个人。
奇怪的是,这人虽然被折腾成这样,抬上来时却丝毫不见挣扎,似乎被下了麻药。
孙祥看了眼韩冰,后者道:“开撸!”
吴论注意到,这根大串抖了一下。
孙祥抓住大串手上多出的胶带,道:“先跳个小苹果吧?”
音响中立刻传出:“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大串仿佛孙祥操纵的木偶,被他左拉右拽地扭着,雪狐们笑得前仰后合。又有好事者在碗里依次倒入风油精、辣椒油、火锅底料和一大杯可乐,灌进了大串口中。大串辣得又是一阵手舞足蹈,姿势比刚才的小苹果更加别扭。
吴论和张若谷不明白这是玩的什么鬼把戏,不约而同地想在韩冰的眼神中找到答案。后者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道:“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撸吗?”
“知道。擅自离队,活该被撸。”大串的嗓子已经让那碗辣汤弄哑了,但依然能听出他话里的笑意。
吴论听到这话,心里怦怦直跳。
“而且还是第一天报到。”韩冰道:“你上哪儿去了?”
“沙漠训练场。”
“干什么?”
“好奇,想看看新兵。”
“你躲在哪儿?”
“就在沙地里?”
“好啊,还同步训练。两个新兵,既然他对你们这么好奇,上去撸一下!”
孙祥推了推吴张二人:“赶紧去,想怎么玩儿都行。”
张若谷不动,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奇怪的是,那根被玩的大串似乎也觉得很好玩。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跟大串当时也在沙漠中潜行,但他丝毫都没有发觉。
吴论站了起来,张若谷不解地看着他。
小心翼翼,又决绝地走到大串面前,吴论看了眼这黑得发亮的上身,抓住了面口袋,一把扯了下来。
张永新的嘴唇被那碗辣汤弄得又红又肿,跟他黑炭似的脸极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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