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侄女小颖2岁,已经略懂人事。
那天,她偷偷地拿了一段橡皮筋,想拴她的玩偶,被我瞧见,我一伸手,攥住了橡皮筋的这头,她紧紧地抓着那头,我俩谁都不愿先松手,橡皮筋被拉得已没有任何松动。最后,小颖无力地望着我,眼圈慢慢变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的手突然一松,橡皮筋弹在我的手指上、指尖上,那疼痛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渗透我的肌肤,渗入我的血液、渗到我的心尖,触到我心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2
四年前,我当了数控专业班的班主任,全班63名学生,其中54名是男生。这任务对于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我来说,是何等艰巨啊!“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迎难而上,天真地以为凭着我的“两真”,一定能管理好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所谓“两真”:一是做事认真,其实也就是和自己较真。我每天早起检查宿舍内务,课间突击考勤,中午提醒休息,晚上督促学习,事无巨细,想到就亲自做到;二是待人真诚,对待学生真心、耐心,人无高低贵贱,需要和学生多沟通、多交流。
这样坚持了一个学期,班上的学生对我说:“李老师,我知道您这样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些话想说,却欲言又止;也有同是班主任的同事说:“你带的班级很不错!”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赞成我事必躬亲的做法。总之,听到这些话语,我的心里既辛酸又欣慰,付出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总有人看到我的良苦用心。
正倍受鼓舞的我,却对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始料不及。
3
陈德达是我班上的后进生,刚到校总迟到、早退,但在他的群体里人缘不错、平时待人有礼有节,所以他一出现不好的苗头,我就让他做后进生“监督员”。其实这么做,既是让他督促别人,也是督促自己。我在开“药方子”之余,再对他辅以“调理”——反复做思想工作。他的组织纪律性明显增强,迟到现象减少,同时也带动了他所在圈子的学生们。我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毕竟“学坏三天、学好三年”,所以,只要他不犯大错误,我允许也理解他出现一些小过失。
作为他的班主任,我相信他本性善良,只是有时顽皮了一些。可那天发生的事,却出乎我的意料。
5
那本是一个很平常的晚自习。我悄然地站在班级的窗外,看到了坐在窗下的陈德达,他用耳塞塞着耳朵,悠然自得地听着MP3,看起来还挺陶醉!这可是触犯了班规!年轻气盛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一伸,趁他不注意,抓住了耳塞,可MP3在他手上,我们就这样一人抓着一端,对峙着,僵持着,一个怒目圆睁,一个惊恐万状,空气瞬时凝固。渐渐地,他等待地失去了耐性,眼里的惊恐消失,瞬时布满了愤怒。他使劲把耳塞一扯,我猝不及防,手臂划过窗台,生疼生疼的。我顾不上这些,不甘示弱地要求他交出“作案工具”,他却迅速地跑到离我两米之外的地方,端起凳子……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的思想转不过弯来:这就是我认为待人有礼的陈德达,这就是我认为知错能改的陈德达!真不敢想象,他竟然冲动地不单违抗我的“命令”,甚至要“打击报复”!这时候,别的学生已经涌到了他的身边,抢他手里的凳子,扯他离开……
事后,只要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就颤抖,我就激动地无法言语,我一直想不通:是什么,让事情这样收场?两天后,我见到陈德达,他就在办公室外面,可怜兮兮地等我,见到我请求我原谅,可我连正眼也没瞧他一眼,我一见到他就生出厌恶,我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连老师都不懂得尊重的学生,就该鄙视!
学校领导三番五次找我谈话,我没理会;陈德达的父亲山长水远赶老远的路向我求情,我没理会。我明白,他们做这些,都是要我给学生一个机会;可当时我却执拗地相信,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当你亲手葬送了它,抓也抓不回来。
我唯独忘了,我不曾试图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6
再后来,我放弃了陈德达,放弃了这个班级。其实,我难忘,难忘曾经当班主任时所有的天真想法和几近幼稚的做法;我心寒,心寒自己调教出来的学生是这么一副模样;我失落,失落于曾经自信满满地“走马上任”,所有美好的憧憬却在那一刻被彻底粉碎。
最后,这个原本“孺子可教”的学生,无颜呆下去,离开了学校。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当年被我放弃的孩子,不知流落何处。我扪心自问:如果是现在,我还会那么不坚强地面对一切吗?如果是现在,我还真的难以释怀他的偶尔冲动吗?
7
手指上的痛楚已经一丝一丝地消退,心尖上的隐忍却一天一天地加剧——因为我的不宽容,断送了一个孩子的读书机会;因为我的倔强,打扰了许多孩子的学习生活;因为我的失职,给孩子们做了很坏的榜样。也许,还会有学生记得他们曾经有一个日夜相伴、形容憔悴的班主任,她细心、她真诚、她严厉;也许,还会有更多的学生记得他们曾经有一个班主任,她不理会全班学生的苦苦挽留,弃他们于不顾——她自私,自私得只记得自己的伤痛,完全忽视了别人的不舍。
想到这些,我羞愧难当:原来我在自己与学生之间设置的,不是通道,也不是墙,而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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