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他是个天才,也是个全才。他的诗与黄庭坚齐名,并称“苏黄”,黄庭坚是“江西诗派”的首领,而“江西诗派”不但影响了整个宋代诗坛,余韵更是一直波及到清朝末年。他的词与辛弃疾齐名,并称“苏辛”,二人扯起了“豪放派”的大旗,与柳永、李清照、姜夔、周邦彦等“婉约派”平分了宋代词坛。他的散文与另外七个人并称“唐宋八爱家”;他的书法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他不仅在艺术方面修养极高,他参加朝廷组织的“制科考试”,取得了“入三等”的成绩,自宋朝开国到他参加考试获得“入三等”的只有两个人。直观一点说把,苏轼就相当于是徐志摩、鲁迅、启功、齐白石加到一块了,这人生可是绝对开了挂了。也许是发现他开挂了吧,人生这场游戏的服务器对苏轼展开了严厉的惩罚……
自题金山画像 苏轼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这是苏轼辞世前两个月写的诗。心如死灰,身世漂泊,苏轼对自己晚年现状的描写。那么自己一生的事业成绩呢?黄州、惠州、儋州。苏轼到底在这三个地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并没有。这是他三次被贬的地方,而且一次比一次偏远,生活一次比一次艰难。尤其最后一站儋州更是远在海南,海南现在是旅游旺地,那时候可是不毛之地,据说在宋朝这是除了杀头抄家之外最严重的处罚了。把人生中三个低谷作为自己的“平生功业”,这正是苏轼的豁达之处,他接纳了人生的苦难挫折,并用诙谐的语调自嘲。
宋神宗任用王安石推行变法,支持变法的被称为“新党”,反对变法的被称为“旧党”,苏轼一生的苦难就在新旧党争之中开始了。神宗皇帝在世时“新党”当政,苏轼与“新党”政见不合,于是有人在苏轼的诗文里吹毛求疵,罗织罪名,制造了“乌台诗案”,把苏轼关押在御史台的牢房。苏轼被下狱之前是湖州知州,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地市级干部,一下子锒铛入狱,心理上的打击是非常大的,在狱中又受欺辱,苏轼陷入了绝望。于是,他写了两首诗托狱卒转交给弟弟苏辙,其中一首是: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这是绝笔诗,苏轼已经在安排后事了。“十口无归更累人”,把家里人托付给苏辙;“与君世世为兄弟”,发下了与苏辙生生世世做兄弟的誓言。好在,虽然害他的人多,救他的人也不少,就连王安石也上书神宗皇帝:“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于是,苏轼死罪得免,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但是不得签书公事,实际上就是挂着虚名领点工资,没有任何办事权限。到了黄州第二年,他的生活就窘迫起来,朋友想办法给他在城东废弃的营房弄了几十亩地,这就是著名的“东坡”。
在黄州他的心里并不平静,他有愤怒,“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但能调节释放,“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对于人生种种磨难他是能淡然处之的。他也有彷徨,“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但是他最后选择了坚守,“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苏轼在黄州期间是第一个人生低谷,但是并没有被打倒击溃,他时而做学术研究,时而外出游山玩水,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以及《赤壁赋》就诞生于此。
神宗驾崩,哲宗继位时年仅十岁,因此由高太后秉政。高太后对“新党”不感冒,于是“旧党”抬头,尽废新法。苏轼受“新党”打压,“旧党”就起用他,把他召回朝廷。可是苏轼又和“旧党”唱起了对台戏,他认为新法中有一部分还是很有益处的,不应该全部废除,结果就是“旧党”这头他也不吃香。当时的朝廷上,基本上除了“新党”就是“旧党”,苏轼夹在其中,这日子就可想而知了。于是,他自请外任,在杭州知州的任上打击豪强、兴修水利,做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好事,深得民心。这就是苏轼,穷能独善其身,等到不那么窘迫了,虽然没有力量兼济天下,但是兼济一州他做到了,他总是积极的面对人生,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去完成自己能做到的事。
高太后病逝,哲宗亲政,哲宗任用“新党”,苏轼的苦日子又来了。五十九岁的苏轼先是被贬到了惠州,三年后又于六十二岁高龄被贬到了孤悬海外的海南儋州。被贬到儋州的时候,他给友人的信中写到:“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遗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当作墓。乃留手书与诸子,死则葬海外。”可见苏轼是做好了死在儋州的思想准备的,可是到了儋州以后苏轼是一种什么状态呢?颓废消沉下去了?并没有。“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从如此雄壮振作的诗句当中可以看出苏轼当时是很积极乐观的。
苏轼不仅是政治生涯坎坷无数,他的爱情生活也充满遗憾。他和第一位妻子王弗感情极好,可惜的是王弗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十年后,苏轼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写下了这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感情真挚,催人泪下。这似乎是以悼念亡妻为题材的第一首词。
除了绝望、愤怒、彷徨、悲伤之外,苏轼的负面情绪还不止这些,他也发牢骚。苏轼在黄州的时候,侍妾朝云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于是他写了一首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看看,公卿都是“愚”且“鲁”的人,满满的负能量啊。
这就是苏轼,他的一生坎坷无数,被如此多的负面和消极的情绪侵袭,可是他的心态一直积极健康,这就是苏轼的过人之处。他是如何做到呢?
首先他热爱生活懂得接纳,离开黄州时他写到:“投老江湖终不失,来时莫遣故人非”,我终归是要退隐江湖的,再来的时候可别不认识我这个故人啊!在惠州时他写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有荔枝吃,就可以留在岭南不走啦。在儋州时写到:“他年谁作與地志,海南万古真吾乡”、“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干脆把儋州认作家乡了。这就是苏轼,他每到一地,即便是贬谪之所,也能发自内心的喜欢上那里,心中有爱的人心态不会很坏。
其次,他从来不让自己闲下来,人总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才喜欢胡思乱想,容易钻牛角尖。他在有职权的时候,就积极为百姓办事,修水利、除豪强,甚至还教老百姓们做菜,“东坡肉”就是这么来的。他要是赋闲在家,就写诗填词,游山玩水,著书立说。说实话,这么忙的一个人真没工夫闹心上火憋屈自己。
还有,他很幽默很有生活情趣。
张先八十岁的时候纳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妾,于是他给人家写诗:“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白发老翁、红颜少女,也难得他比喻的真贴切。
文与可喜欢吃竹笋,他就给人家寄诗:“聊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说人家一吃就吃了一千亩的竹笋。
陈慥怕老婆,他就给人家写诗:“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埋汰人家老婆一吼,就吓得连手杖都掉地上了。
苏轼不只开别人的玩笑,连自己也不放过。他耳朵有点背,秦观写诗开他玩笑,他就次韵一首写到:“人将蚁动作牛斗,我觉风雷真一噫”,耳朵聋咋啦,别人听蚂蚁动都觉得是牛在斗,我听狂风巨雷就是一声叹息而已。
相比苏轼,李贺的心态不够好,他因为避讳父亲名字而不能参加科举考试,郁郁不得志,二十七岁就去世了。纳兰性德做得也不够好,他因为妻子早逝一直心情忧郁,三十岁早逝。他们所遭遇的不如意的事比苏轼要轻得多,可是由于不善于调节,分别英年早逝。他都是少年天才,文学史上耀眼的明星,本应绽放更加夺目的光华,却早早的离开人世,实在是可惜可叹。
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学学苏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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