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我们各自，还要邂逅很多奇迹

背着吉他，穿过3教，再转进一片幽深矮绿的林子，曲曲折折不过百步，就看见白色的B5老楼，单薄又孤独。伸出窗外的稀稀落落，彩色的裙子，像胡乱洒落的油彩，爬上墙角里的，破旧抹布。

我在树荫下给她发短信。午后的阳光有些恣意，穿过丛丛密密的叶子，洒在我裸露的胳膊上，竟然还有些许灼痛。

不一会，四楼最南角落里的宿舍，探出一把黑色的太阳伞，尔后，子欣就款款着长裙，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哒，不紧不慢，优雅平和地走下楼来。

我转过身看，远处操场上嬉闹的情侣和奔跑的孩子。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住。

她冰冷的手搭上我肩膀，我不自禁一个哆嗦，咬牙噙住转在眼眶里的泪。

“回来啦？”子欣收起绣着花边的遮阳伞，又伸手攥着白色纤细的裙子，轻柔着哽咽，和按捺不住压抑着的喜悦。

我逆着阳光，低头看她温柔的眼和年轻白皙的脸蛋，恍恍惚惚觉得，这岁月时光已经很久很久，未曾留下痕迹，也再无任何意义。

“你，还好吗？”我伸手捉住她垂到腰际的长发，湿漉漉的有些杂乱。

空气里氤氲的水分子，踩过无数二氧化碳干瘪的尸体，最终弥漫了整个世界。

她微微抬起头，露出极漂亮的淡棕色的眼眸。我托起她瘦削的下巴，就这么深深地看着她。无数阵风吹来了又走，醒来又睡着的蝉，扯着嗓子唤不醒死去的世界。

“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子欣的眼眶渐渐红了，顾左右，却抽噎，说不出一句话。

隔着那么多那么多遥远，思不可及的岁月，重逢喜悦又不知所措，只能这样哭了又浅笑，像初识后的初次争吵，转身后刺痛，放下倔强，咬牙切齿狰狞狂躁，舒展成，啼笑皆非的闹剧。

待到夕阳斜照，子轩泪痕将干，靠着一把红漆木的椅子，在阴暗幽长的走廊里沉沉睡去。我就背着橘红色的光，帮她剪垂到腰际湿漉漉的头发。。

就好像多年前，我第一次捧着她两条乌黑柔软的辫子，心疼不舍，犹豫不决。只是那时候，迫于考学前的各种令行禁止，我只能手起刀落，十七八岁年纪的她，就呆坐着，等到露出婴儿肥的脸蛋，才失声痛哭，劝也劝不住。

我一剪刀一剪刀下去，捉在手里的头发短了手指的长度后，却再也不忍了。

她从睡梦里醒来，急匆匆跑进屋里照镜子，又碎步折跑回来。惊魂甫定长舒一口气，

“怎么感觉像是没有剪过的样子？”

我笑着给她看攥在手心里的碎发，你知道的，我最喜欢你长头发了。

可是，你还是会走不是吗？她忽然收起甜蜜笑意，自顾自趴在栏杆上，无限惆怅的样子。

是啊，还是会走，会翻山越岭，漂洋过海，会披荆斩棘，饮露风餐，。

然后，突然在某个雨夜，思念泉涌，不顾一切，赶回你身边。

“你要一辈子在我身边，即便死了，也不许离开。”

少年陆离躺在傍晚的青色草坪，安安静静听，她热烈惊悚的情话。穿过半座城市，摆脱了枯燥封闭的中学生活，第一次公开又局促的约会。

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吗？陆离翻了个身，面色迟疑地看向呆坐着憧憬远方的她，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什么？”子欣转过身来，用手环抱着我的脖子。我有些失神地盯着她漂亮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

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最后一抹晚霞将将要沉没在黑暗里，我挎上黑色的破旧背包，点开十九岁夏天，音乐阶梯教室里，你弹奏的钢琴曲。你磕磕绊绊奏完最后一个音符，笑吟吟地说，送给你的第一首曲子，《爱的纪念》。

又该出发了，荒北之境，这次或许再不回来。

子轩凭栏斜倚，自顾自仰着脖子，努嘴看天。她朝楼下洒荧光闪闪的纸鹤，天女散花，绚烂极了。

月色照出她肤白似玉，她也再没有看我一眼。只是转身须臾，余光闪烁，火辣辣地疼，从眼眶到脚尖，都火辣辣地疼。

杯盏碗碟洒落一地，红色的酒渍像血，蔓延逶迤，生长如树。子轩捂着左脸，瑟瑟躲在墙角，眼神恍惚。

风叩开木质的窗子，凌凛扑面而来，酒精随着焦躁的血液一同奔腾，最后终于上了头。我睡眼惺忪，渐渐不支，靠着桌脚瘫坐下来。

她褪下衣服，躺入盛满水的浴缸，就用一把匕首，插进了胸膛。我就瞪着眼睛，看着她，对着我流泪，却提不起半点气力。就好像那个雨夜，子轩挣脱我的手，摔门而去。。

她打开他的车门，迟疑半秒钟，又回头探看窗帘的那条缝。她知道我也在看她，那眼神愤恨又绝望，绝望又惆怅。

子轩静静地站在我身后，泯着嘴，蹙眉不语。

“我想我大概，应该告诉你这些了”。

我不会再回头了，轩。

你已经死了，你和这座老楼一样，死在陈旧的时光里。

你永远都是那天的模样，优雅着躺在水中，湿漉漉的头发垂到腰吱，不可能会干了。

她突然就哭着笑出声来，低头撩起垂到眼前的碎发，环抱住我，嘤咛着。

阿离，如果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是二十三岁那时候的模样？

“阿离，我们只是在彼此的世界里，。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