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一年不断的阅读与思考中,我越来越体会到,优秀的小说讲的是故事,但透过故事聊的是人生,而其后隐含着的,则是作者的生活哲学观。所以,大学期间主攻哲学的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仿佛信手拈来般将自己的人生哲学在成名作《局外人》中进行了深刻的表达。
在小说的整个故事中,主人公默尔索一共面对了三次死亡。这三次死亡,每一次都与他切身相关,会让一般的普通大众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无法接纳之感,但默尔索所表现出的状态,却像是面对别人的事情一般,仿佛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默尔索面对的第一次死亡,是妈妈在病痛中离世,这算是自然死亡。小说开篇第一句就是,“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搞不清”。作为妈妈唯一的孩子和在世亲人,默尔索对妈妈的死亡时间都搞不清,也从来没打算搞清。而在为妈妈办理葬礼期间,他该吃则吃、该睡则睡,仿佛去世的不是自己的直系亲人,而是毫不相干之人。而最让大家诟病的是,在葬礼结束的当天,他就和自己的女朋友玛丽去度假了,让人们感受不到他的一丝悲伤。
默尔索面对的第二次死亡,是阿拉伯人在海滩上被枪杀,这属于意外死亡。本来,默尔索并不认识这个阿拉伯人,他们之间交集的连接点是雷蒙。默尔索是雷蒙的朋友,而阿拉伯人是雷蒙的死对头。当默尔索与雷蒙一起去海边度假时,尾随着雷蒙的阿拉伯人想要置雷蒙于死地。本来,默尔索仅仅是两人的旁观者而已,他本人与阿拉伯人之间没有任何的瓜葛。但在骄阳似火的海滩上,当默尔索与阿拉伯人意外相遇,两个没有任何语言交流的人,因为阿拉伯人对默尔索向前一步所产生的误会,最终演化为了流血事件:阿拉伯人突然用刀抵住了默尔索的额头,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默尔索随之叩响了手中的枪,击中阿拉伯人,并在一枪倒地的阿拉伯人身上补上四枪。
默尔索面对的第三次死亡,是自己被判处死刑,这算得上蒙冤受屈的死亡。默尔索因为杀死阿拉伯人被捕入狱后,法官不是着力于调查默尔索与阿拉伯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使得默尔索在当时当地举起了手中的枪,而是因为默尔索在母亲葬礼当天的不当行为而判断他冷漠无情,由此判定他为故意杀人而判处死刑。面对这样的结果,尽管默尔索本人觉得,“可以这么说,他们好像在处理这宗案子时把我撇在一边,一切都在没有我的干预下进行着。我的命运被决定,而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但他还是认为,“自己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依然是幸福的。”,并且,“我希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
诚然我们每个人都是行走在由生而死的路上,但是面对死亡,我们一般人的反应是伤心、是悲痛、是难以接纳、是惊慌、是恐惧、是求生的本能,而做不到像默尔索似的,仿佛一切都无所谓。对此,法国哲学家和文学家萨特曾有过表达:“无所谓善恶,无所谓道德不道德,这种范畴对他不适用。作者为主角保留了‘荒谬’这个词,也就是说,主角属于极为特殊的类型。”
我不由想到了刘震云的小说《我不是潘金莲》。普通的农村妇女李雪莲,为了纠正前夫所说的一句话,上访了十年。十年中,她饱尝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却一直没能纠正这句话,还为此连累了更多试图帮助她的人。尽管李雪莲的世界里是一地鸡毛,但李雪莲的反应却是一般人的正常反应,而非像默尔索似的,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对母亲的死无所谓,对玛丽的爱无所谓,对老板提升自己职位无所谓,对冤屈无所谓,对生死无所谓,对死后进天堂还是地狱也无所谓。
蓦然地,杨坤2002年发行的《无所谓》中的歌词浮上我的脑海:“放过了自己,我才能高飞,无所谓,无所谓,原谅这世界所有的不对,无所谓,我无所谓,何必让自己痛苦的轮回?我无所谓。” 杨坤那沙哑而极富磁性的嗓音所创造的这个“无所谓”的世界,应该就是默尔索所在的世界吧!只是,这样的境界非我们一般人所能企及。
普通大众的我们,浑浑噩噩地不断在滚滚红尘中经历着种种的喜怒哀乐,而 “无所谓”的默尔索则在 “无所谓”中走向文坛的至高处,让试图探索人生意义的我们中的少数人,不断去追问:人类个体,究竟该在这个荒谬的现实世界中如何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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