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合体蝴蝶综合征（Ⅰ）

嵌合体蝴蝶综合征

by相公痴

〖架空世界，架空病症〗

Chapter Ⅰ

Eyvindr前往L国是在九月份，Liltam市的天气已经很温和，街道边的绿植已经泛起少许的黄，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淡，白云像乳胶一样抹遍。他乘着汽车驶向看似很热闹的居民区，让助手停在附近，单独步行进入。

助手在他走之前说，租好的房间就在Lilim家隔壁，以便进行细致观察和精心治疗，行李稍后会搬上去。但因为国内还有事务，这次治疗只由Eyvindr一个人全权负责，院方会定期打来资金。

Eyvindr点点头，检查一遍房间钥匙和具体地址，确认无误后便让汽车先开走了。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单枪匹马，形影单只的情况下反而能让他放开手脚，发挥得更好。

他穿着比较正式的黑色西装，因此街道边时不时有人朝他投去异样的目光。他不甚在意，走进居民区后便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全都变成初次上学的小孩子，神情专注地听一个中年妇女扯着嗓子嚷嚷。

“哎呀，我跟你们说，我们孩子上高中之后成绩就一直下降，给她报补习班也没用，白白浪费多少钱！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懂父母的苦心，有一次我发现她居然还有闲心跟同学聊天！气死我了，说她几句还敢跟我顶嘴！我养她这么大，吃穿都不缺，可她倒好，一点儿恩都不记，钱都喂这个白眼儿狼了！”

噢，中年妇女的嚷嚷声可算不上授课，她那顶多是在用指甲划黑板。

有个人附和说：“我家孩子也是，压根儿就不懂得体谅父母，成天嚷着我们不关心他。我们做父母的，在外面辛苦还不是为了孩子！”

中年妇女一听到这话，眉毛立刻飞得更高了，眼睛里也越来越亮，越来越神气，声音尖锐地说：“就最近！她瞒着我花钱去看心理医生，说确诊得了什么蝴蝶病。哪儿那么玄乎！纯粹就是在家里闲得没事儿干，胡思乱想多了，还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以为我不知道呢，全是凭着那套说辞糊弄年轻人，骗钱的！还说什么‘医生’，搞得挺厉害似的！”

立刻有人站出来粗着嗓子说：“是！我们家孩子也说患了什么抑郁症，他一个小屁孩能抑郁什么！都是现在这些心理医生给唬的。我看，还是得带他们去寺庙里求求佛。欸，咱们附近那个清明寺就挺灵的，我三大爷的孙儿就是拜了那里的佛，现在学习好着呢，天天考第一！”

“我前些日子也带我女儿去算过命，”中年妇女歇一口气，脖子绷得粗红，“那大师特别厉害，一眼就看出她体质弱，跟她整讲了一个半小时的人生道理，劝她好好学习，不要荒废学业。我在旁边听都觉得大师厉害啊！”

“唉，你家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上学了没？”有人问道。

中年妇女的头发一下子打起颤来，说话更凶了：“别提她了！好不好的非要等高三再休学，我给她买的复习资料、交的学费那都是大风刮来的啊？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她在家休学成天就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呆着，跟个死人似的，我都后悔把她生出来！现到外面捡个，也比她强！”

“唉，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呢？”又一个妇女叹气，“我家孩子患抑郁症一年了，我成天伺候他吃饭喝水，他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躺着，叫我怎么办啊……”

“依我看，那就是矫情！就是惯出来的！”中年妇女立刻给她出主意，“你从今天开始，别给她做饭，把她一个人锁屋里，怎么着都别让出来，等几天她肯定给你服软！”

“啊？这样不会把孩子折腾坏吧？”那个妇女一脸担忧。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家孩子已经这么关两天了，我估计她今天就该听话了。”中年妇女很豪爽地一挥手，神情颇为自负，“要是再不行，我就把她送Dr. Yang那里去。Dr.Yang是个悬壶济世的大好人啊，医术特别高明，凡是去了他那里的孩子，回来之后没有一个不是乖巧听话、孝顺父母的！”

有一个年轻妇女问道：“我家孩子今年十一岁了，不好好上学，老师跟我反应过好几次，都快烦死我了。我哪儿知道怎么教孩子啊！Dr.Yang能把他治好吗？”

“准定行！我跟你说……”中年妇女还要大谈一番。

Eyvindr终于大步走过去，提高些声音：“抱歉打断您一分钟，我能问问您孩子的名字吗？”

中年妇女很惊奇地打量他几眼，说：“她叫Lilim，你问这干什么？”

他垂下头，遮藏起乌头紫的眼睛，和唇角隐隐勾起的轻蔑笑意，又抬起头对中年妇女说：“我是来自T国的Eyvindr，职业心理医生，这次前来L国，目的是深入研究嵌合体蝴蝶综合征。您的孩子Lilim已确诊嵌合体蝴蝶综合征，我有义务对其进行全面治疗，希望您能配合。”Eyvindr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补上一句，“我记得，是您在网上发布征求免费心理医生的消息。”

中年妇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转眼看见围观的人都用看戏的眼光看着自己，声音慌忙礼貌下去：“是……是啊，我们家孩子就麻烦你了。”

“还麻烦您把那条征求信息尽早删掉，不然可能会引起不法分子的注意。”Eyvindr说，“以及，我希望知道Lilim平时喜欢吃的食物。”

“啊，她喜欢吃……”中年妇女一时噎住，羞愧地低下头。

“没关系，我会替您问。”Eyvindr虽然仍使用敬语，口吻却越来越讽刺，“现在您家里只有Lilim一个人吗？”

“我们当父母的工作这么忙，哪儿有时间陪她……”中年妇女的脸色越来越差，“我带你去吧。”

中年妇女将他带到404房前，打开门锁后，走进去将Lilim房门的锁也转开，却并没有推动，冷着脸从Eyvindr身边走出去，说：“我们没钱，你可别治到一半就要钱。”

Eyvindr并不着急，等她坐电梯之后才轻轻把门关上，走到Lilim房前，换上温和的语气：“请问莉琳小姐在里面吗？”

从门内传来少女虚弱却礼貌的回答：“是的，请问您是？”

“我名为埃文德尔，是一名来自T国的心理医生。”埃文德尔微微提高声音，“希望可以帮助你治好嵌合体蝴蝶综合征。”

“是这样啊，谢谢您，真是麻烦了。”门把手轻颤着被人拉开，从门缝里映出少女苍白消瘦的面孔，水红色的双眸找不出任何神采，“没办法招待您，非常抱歉。”

“没关系，请不要在意。”埃文德尔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牛奶巧克力送进莉琳手里，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察觉到双方的体温都是同样的冰凉，埃文德尔凭借良好的职业素养把握住局面，就像老练的赌徒在俄罗斯轮盘前下注，“我能先为你说明心理医生的职业规范吗？”

莉琳用家畜一般的温顺神情点头，把巧克力放到旁边，说：“麻烦您了。”

埃文德尔撕开巧克力的包装，重新递到莉琳手中。莉琳愣住片刻，垂下眼帘，咬一小口含在嘴里。巧克力很快就开始融化，变幻成浓郁的香气和暖意弥漫口腔。

“第一，心理医生绝对禁止以任何原因歧视寻求帮助者，任何原因包括性别、年龄、国籍、宗教信仰和三观；

“第二，在咨询或治疗开始之前，心理医生必须使寻求帮助者明白心理医生的基本职业道德规范，并使其了解作为寻求帮助者的权利和义务；

“第三，在使用一些特殊疗法之前，心理医生须与寻求帮助者协商，必要时采用书面形式签下协议；

“第四，心理医生应避免与寻求帮助者产生任何除咨询或治疗以外的联系，禁止利用寻求帮助者的信任牟利，同样禁止对寻求帮助者做任何超出常理范围的行为；

“第五，如果心理医生已无法进行治疗，必须告知寻求帮助者，并为其寻找合适的另一名医生；

“第六，心理医生必须严格遵守保密原则，不可透露任何寻求帮助者信息。”

埃文德尔停顿片刻，望着莉琳终于透出些许生命气息的眸子，声音突然柔软下来：“第七条是我自己的规范：必须使寻求帮助者感到平等、安全、被尊重、被理解、被认同，引导而非控制，协助而非拯救。”

拯救会带来同样沉重的歉疚感，同样危险的瘾。埃文德尔太清楚自己应当把握好分寸，尤其是在面对嵌合体蝴蝶综合征患者的时候。

莉琳含羞草似的垂下头，两边的白发也如同含羞草一样往视线靠拢。她的嘴唇翕动着，低声说：“我……我明白了，谢谢您。以后麻烦了……”

“总是说‘谢谢’、‘抱歉’、‘麻烦了’之类的话，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埃文德尔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