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堂哥打工的日子

作者: 奔跑得小猪 | 来源:发表于2018-12-25 20:20 被阅读9次

二、题记:堂哥说:亲情是什么?多少钱一斤?自己活得漂亮才是真漂亮,管他谁谁谁!

我在医院打了一天点滴,感受着冰凉的液体慢慢流进血管里,微痛,但更多感觉到冷。不光医院里没开空调彻骨寒,更多的是心灰意冷。我第一次听见了血管里哏哏的跳动声,心里很伤感。我没有暖和的衣服穿,拉了一夜肚子,身体非常虚脱,仿佛心肝肺和肠子都拉出来了。腰还是酸软无力。

四嫂子坐在床沿上,心神不安。我看见她脸色憔悴,一双眼睛没有一点神采。她也没有漂亮衣服,穿着样式陈旧的旧衣服。我知道卖糖葫芦都穿旧衣服,一来显得可怜,博得买家同情;二来卖糖葫芦不需要穿漂亮衣服,旧衣服当工作服也算合适。

四嫂子自从结婚后,像一朵失去水分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幸福。但有什么办法呢?农村人讲究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四哥婚前的花花事众人皆知,四嫂子没少了和他闹。但撒泼和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日子还是要过。四哥总是对她用强,尽管四嫂子脾气执拗,但段位和四哥还是没法比。对我住院的事,四嫂子很焦灼。可能四哥给他她下了死命令,必须让我下午出院。我都能想象的出来他说的话:装什么娇气?我看她在家也没住过院,不是也没死了吗?他说话总是用最毒的字眼来攻击别人,比如“死”就是他常用的词,不管是骂鸡骂狗,还是骂他老婆。

四嫂子明明知道必须再打针,她不想委屈我,但也不敢对抗四哥的命令。这让她很纠结,很为难,也很困惑。

她在我打完吊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怎么样了?明天不来了,行不行?”

一想到回来面对四哥,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抽搐。但想想我大过年的为什么出来打工?我心底的豪气就烟消云散。穷人啊!人穷志短。书本上教育我们“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在现实世界里,我们屈服于武力,金钱,地位,和感情。我们更是屈服于心底的执念。我想,不管病好了没好,我还是出院吧。尽管医生提醒再打三天吊瓶,我还是坚持出院。这也是给四嫂子一个台阶下。我知道,我这种委屈求全的软弱性格会害了自己一辈子,但遇到事还是会主动妥协。这是我性格中致命的癌。

我们先去了天马大世界。那是这个县城的地标建筑,因为门前立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神马雕像而得名。四哥的摊位就安在天马大世界下边的路边。一辆三轮车,一个工作台,几个工具箱就构成了我们简易的店。那时候城管管理不严格,再说春节允许乱摆摊,所以县城呈现出一派繁荣昌盛景象。我们村里好几个人都在县城里摆摊。由于同行是冤家,再说四哥说话做事太狠戾,大家都和他交往不多。

我们到达后,四哥用怨毒的目光狠狠看了我几眼。弱小无助的我,几乎在他的目光里瘫软下去。从心底来说,我爱堂哥。和他们有着扯不断的亲情牵绊,像老人说得那样打断骨头连着筋。小时候,我们曾十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喝稀饭,就咸菜,趴锅沿上捞肉吃;也一同经历半夜暴雨前的抢收瓜干,天上雷电交加,小路上,堂哥们一边拉扯着我们几个没长大的小萝莉,一边挑着担子飞快地奔走。我们要抢在暴雨来临前,把一家的口粮抢收回家。我们踉跄着跟着哥哥们奔走,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心里却满是自豪和甜蜜。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哥变成这副样子。他与整个世界为敌,亲情也淡漠了。也许就从我爸爸拆散了他们的爱情开始的?也许从娶了我四嫂子开始的?也许从哥哥们分家后,各管各开始的……我无从得知。我唯一知道的是,他变了。他开始对我们心狠手辣。

我早晨没吃饭。四嫂子曾给我买过大包子,但那气味熏得我几乎要吐,所以让她吃了。中午我还是浑身虚脱,啥也不想吃。四嫂子说:“不吃饭怎么能行呢?简单吃点吧。”刚过年,没有卖吃食的,四嫂子买来几包方便面,在以前煮了几天羊肠子汤的铝锅里煮了。热气一蒸腾,羊肉的膳骚味冲击着鼻腔,我又差点吐了。但我生生忍住了。四嫂子又在锅里加了两枚从家里带去的土鸡蛋,两棵香菜,方便面的香味更浓烈了。

喝过一大碗方便面后,我的肠胃终于开始慢慢接受食物的安慰,心里也熨帖了许多。心脏终于按部就班地工作了。我想,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命运给了我贫穷,可能怕我太失望,所以附赠了我超强的自愈力。四哥看我脸上有了红晕,开始吩咐我干活。他斜着小眼睛扫了我一眼说:“光吃不干活是不可能的。我不养闲人。你今天不用跑外,就坐这里串山楂。明天你四处跑,争取每天给我卖百十块。”

百十块得卖多少糖葫芦?那时候,小串糖葫芦每串卖五毛钱,大串卖一块钱,讲讲价的话,一块五两串。他们有摊位,位置也好,每天的销售额才六七十元左右,但他却要求我每天销售额到一百多块钱。四嫂子一听低声嘟噜:“你要求太高。我们两个都做不到,你让小妹卖这么多……”

没等她嘟噜完,四哥的拳头几乎就打在她脸上。四嫂子怒了,瞪着眼大声反抗:“小四,你敢打我?你要敢打我,有车来了,我一头撞死!”大过年的,说这话多不吉利?四哥的拳头在碰到她脸上的一瞬间,生生停住了。我慌忙劝告着:“大过年的,你们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他们这才气哼哼停止打架,但却开始冷战,谁也不跟谁说话。

我们熬到半夜十一点,人群散尽了才回出租屋。天寒地冻,西北风刮得鬼哭狼嚎,我们冻得像风中的纸片人似的,但四哥不让回家,说卖不完糖葫芦,不能回去。可捱到夜里十一点还是没卖完,还剩下十来根。他很恼,想骂人,可是我是刚出院的病人;四嫂子在和他冷战,他骂谁都不合适,于是就歪骂一通,把剩下了的糖葫芦从靶子上拽下来,狠狠扔到桥下的臭水沟里。我和四嫂子谁都没敢吱声,只是装作看不见,怕触了他的逆鳞。

我们到家时,整个县城都在睡梦中,小胡同黑黝黝的怕人。我跌跌撞撞跟在后面走,老感觉身后有鬼魂在跟踪着我。家里,杨家启一家都呼噜朝天,睡得死猪一样。他老婆被惊醒,不满地埋怨着:“你们钻钱眼里出不来啦?半夜三更还不早回来?”

我们简单洗漱后就匆匆睡觉了。厨房里像冰窖一样冷,我的床对着门口,门缝里丝丝缕缕的风钻进来,钻进我的被窝,也钻进我的骨头缝里,像有千万条冰丝钻进体内。我睡到半夜,小腹冰凉,膝盖以下冷得麻木了。我心里更是一片悲哀。孤独和寂寞侵蚀着骨髓,内心的煎熬无处排解。

天还麻麻亮,四哥就像半夜鸡叫的周扒皮一样,来打我的门。他一边把门板砸得震天响,一边骂骂咧咧说:“别光吃饭不干活,天底下没有这种好事!”

我慌忙爬起来,感觉才睡了没大会。身子疲软不说,还头疼。身上的红疙瘩消失了,皮肤变得平滑。洗漱没有热水,院子里只有一个水龙头,被冻得硬邦邦的。四哥拿来半暖壶开水烫开,然后简单洗漱。冰凉的水,我的皮肤仿佛都炸开了。两三天的功夫,手背皴裂,开了口子,脸上也是。脸上仿佛总是洗不干净,像起了一层淡淡的黑云彩。在街上,我都不好意思给人家拿糖葫芦。买糖葫芦的男男女女,伸出的手皮肤莹润白皙,而我的皴裂脏黑,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

四哥说,他的三个亲哥哥来了两个,都想趁着春节多挣点钱。大哥来找嫂子住——她原来就在这里卖,过年时回家了。大哥有严重心脏病,为了生活也出来卖糖葫芦了。二哥下午就会来,他捎信说想和四哥住在一起。三哥从来不出来卖,他是村干部,放不下身段。他总让三嫂子来卖。三嫂子和大嫂子住在一起。

二哥下午过来了,带着简单的行李。四哥很不高兴,总不开口同意他住下。二哥没办法,自作主张地到四哥住的西屋休息了。他刚走,四哥就开始骂二哥:“他娘的……”

我和四嫂子忍不住想笑。他娘不就是我婶子?不就是他们共同的娘?他骂过后自知口误,不骂娘了,开始说狠话。他说:“现在想到我这个弟弟啦?平时可没想到。我现在能理他?切——我们住的本来就挤,他还赖着来住?想的美!”

我耳朵起茧了,不想听。原来四哥把亲情看得这么淡漠!当然,我没有经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能妄加评论。

晚上二哥腆着脸跟他说话,他也不理。二哥主动帮我们串山楂,可被四哥嫌弃了。他说:“你串的什么?难看死了,怎么卖?”二哥很尴尬,找了个墙角,铺上他的铺,睡觉了。四哥狠狠瞪了他几眼才解恨。

我们没等天亮就开始上街了。二哥很无奈,半天用来卖糖葫芦,半天用来找房子。最后,我家东的邻居三叔收留了他。二哥很高兴,天黑的时候高高兴兴买了猪头肉和白酒,说要和我三叔喝一气。他被四哥气走的。

大哥不能运动,走路多了都不行。他找到火车涵洞那里卖糖葫芦,可以站着不用走。那里有两家工厂,一下班有很多小年轻买糖葫芦吃,只是价格卖不上去。四哥让我也去卖,把大哥给赶走。我没办法去了。大哥很尴尬,问是谁让我跟他抢地盘的?我羞得抬不起头。我到那里后,大哥一根糖葫芦也卖不出去。工人们对我说:“那老头真脏。一看就有病,卖的糖葫芦能吃吗?”

大哥只好去火车站卖,一天有三趟火车停靠。四哥又让我在火车站和涵洞之间跑,哪里有人去哪里。我一来不知道去哪里卖好,二来我长得年轻美丽,大家都愿意买我的,所以大哥的生意都被我抢光了。在正月十五前,我每天的销售额都在一百五十多块钱。四哥这才发现我原来是一棵摇钱树,往人群里一站,买糖葫芦的扎堆。他高兴起来,每天夸我能干。他越夸我越能干,仿佛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不知疲倦。

短短几天,我在这个县城的名号打响了,所有卖糖葫芦的都怕看见我。只要我一出现,嘴甜得喊着:“糖葫芦咧!冰糖做的糖葫芦咧!”人们都围上来问:“真是冰糖做的?”我大声说:“当然喽!我家在天马大世界有店铺的,干净又卫生!”

我跟着四哥后,说假话都不打草稿了。其实,我们的店铺只是一辆三轮车;冰糖葫芦也是最便宜的白糖做的;偶尔还有脏山楂来不及洗,就沾了糖汐卖了。但我气质好,嘴巴甜,能跑路,懂人的心理,所以卖得好极了。

我不但抢去大哥二哥的生意,还把三嫂子在汽车站的市场也占了。我就是说,在四哥的授意和指使下,他亲哥哥的市场全让我给抢过来了。我每天挣得盆满钵满,累得臭死,只想着寒假结束时,他多给我开点工资。为此,我不知道损害了多少小生意人的发财路。现在想来都是后悔。

我人还没回家,名声已经传遍村子。村里人都说,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坏女孩。我把三个堂哥的利益都抢干净了。期间,另外三个堂哥家都曾悄悄找我,让我帮他们卖糖葫芦。我想,我伤天害理的事做得够多了,我没必要再换老板了。

再说,再过十天就是正月十五,我过了十五就不干了,学校要开学。我哪里也不去了,就玩命给四哥卖糖葫芦吧。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鸬鹚,在替主人抓鱼,只为了最后两条饱肚子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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