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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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春天之二（散文版）

    母亲的春天

      任爱玲

    母亲今年77岁了，却似乎成了我的孩子。就像我当年是她的孩子一样。虽然我仍然称她为“母亲”，虽然她仍然唤我的小名。她每次出门的时候，总要问我一句“我穿什么衣服？”“戴哪条围巾？”我每天下班回到家后，她总要问我一句“咱们吃什么饭？”“炒什么菜？”

    自从父亲在六年前去世之后，感觉母亲一下子老了，老成了一个孩子。她的眼睛里有孩子般的阳光，安静与平和。没事的时候，她喜欢戴上老花镜，坐在床沿上翻看相册，一张一张地，如同翻阅自己曾经走过的日子。在回忆里，咀嚼那些点缀了忧伤底色的岁月。这岁月里，有一个叫南张的村子，有一个和母亲一起长大的舅舅，有五九年成为父亲的妻子，有六一年、六二年夫妻双双又回到了村里，有她和父亲守望了一生的麦田。当然还有他们的孩子，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母亲一边看着照片，一边用手摩挲着照片上的每一个人，那神情，就如同摩挲着她的整个世界。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她一辈子拥有的财富。眼神里的那种满足感，就像拥有的是一座硕大的金矿，光芒耀眼。

    有时候，她也会站在阳台上，仰望天上雪白如棉花般的流云，或者俯视冬日的寒风里依然翠绿的矮松。或者看动车或高铁从云端中驶来，又向云端中驶去。这时候，她总会发些感慨，说那云怎么那么像棉花；说那矮松怎么冬天还是那么绿；说那动车怎么会从云里穿出来，又进了云里；说这么多人，这每天都要去哪里呀。太榆路上有时候会堵车，母亲就喊我去看，还一边说，你看，六路纵队大踏步前进了。说话的表情，俨然一个孩子。

    今年的春节，是二妹领着母亲在海南过的。从海南回来后，跟我说了很多奇闻逸事，说那天，好高好高；说那水，好蓝好蓝；说那天气，好暖好暖；说那水果，好香好香；说去那儿旅游的人，好多好多。有一天，我带母亲去裕盛祥喝茶，在茶庄里，她看到了一尊滴水观音，她说，“我在海南见过这样的观音娘娘，又高，又大，真气派！”“哦，”我说，“那大概是南海观音吧？”母亲点点头，那样子依然像是个答对了题的孩子。

    春天来了，那一天，二妹下班后，领着母亲在春天的繁花里拍照留影。龙城大街的两旁，花团锦簇，色彩斑斓。能叫上名儿的，叫不上名儿的，各种花挂满了枝头，母亲站在花丛里，摆着各种姿势，不停地问，“这样行不行呀？”在那一刻，曾经满是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单纯的欢喜。

    母亲四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就因为难产去世了。母亲是跟着她当时已经六十多岁的小脚外婆，艰难地长大的。那个时代，吃过的苦可想而知。拔草，砍柴，和她的小脚外婆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从井中汲水，然后一路摇摇晃晃地抬水回家。母亲曾经回忆说，那个时候，她的准备娶媳妇的舅舅被抓了壮丁，后来就没有了音讯。她的外公也去世了，后来她的三姨也去世了，还留下一个四五岁的儿子，也被她的小脚外婆收留了。那日子真是太艰难了。

    不过，现在好了。母亲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她相信将来总会好起来的。后来，母亲有了我们姐弟几个，日子再难，也终于挺过来了。看着我们一个个长大，工作，有了自己的小家，母亲很是欣慰。尤其是我的二妹，首都医科大学博士毕业，现在是山西大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获得过好多高级别的奖项。每每说到这些，母亲就表现出很自豪的样子。她说，这是她小时候的心愿，她的女儿替她实现了。

    母亲现在老了，我们就常常把她接到身边，算是尽尽孝心，但是，比起母亲给予我们的，又有多少啊！

    母亲爱看电视剧，还认识不少明星，比如唐国强、张国立、斯琴高娃等等。我的工作忙，每天临出门的时候，都会给母亲把电视打开，选择一个母亲爱看的电视剧。母亲坐在沙发上，一集挨着一集。

常常是上午看一个，下午看一个，晚上看一个。前几日，上午看《决战江桥》，下午看《东方》，晚上看《美好生活》。这几日，上午是《大西南剿匪记》，下午是《于成龙》，晚上还是《美好生活》。

    母亲看电视很专注，不认识的字都要记在小本本上，等我回来了问我。一边问，一边又觉得不好意思。说自己老了，记不住了。这时候，我常常鼓励她，“您已经很伟大了，我到了您这年龄，恐怕什么都不记得了，哈哈。”这时候，母亲总会表现出一些得意的样子。

    在我的眼里，母亲已经没有了往年的精气神儿。走路的时候常常显出蹒跚的样子。可是，在她的眼里，我依然是她早年间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每次出门，母亲总要三番五次地叮嘱，“把衣服穿好，外面冷。”或者，“要下雨了，带把伞。”每次回来，母亲总是把饭煮好，端上餐桌，并嘱我，“多吃点，那么累。”这个时候，我也总是努力地把自己喂得很饱，生怕辜负了她的一番辛苦。母亲也总是夸我，“从小到大都不挑食，什么都是好吃。”

    我知道，这当然是我的优点，不过，这一点，也是母亲给的。

    昨天，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躺在沙发上两个小时几乎都没动，母亲坐在我的旁边，问我，“是不是发烧啊？”“是不是太累了？”一边拉我的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安慰她，“没事的，躺一会儿就会好了。”

    也许，在母亲的眼里，我永远是她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而在我的眼里，我必须是母亲身边的一棵大树，一片森林，一个春天。

    2018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