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出现一个清秀的面孔。齐耳的短发,眉毛弯弯,眼睛好像含水,两个小酒窝挂在脸上似笑非笑,活脱脱一个女孩的面容。我摸了摸十七岁,还很干净的下巴。
“错了,搞错了!”
“什么搞错了?”娘从厨房拿回来一摞碗筷。
“娘,你当初是不是把我生错了,我其实应该是个女孩子。”
“那么大了,还净瞎说。四娃呀,你这都上高中了,也该好好学习了”。
娘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确实长高了,但这头发也该剪了。四娃咱把这头发剪了吧,别再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可是娘我想…”
“还不赶紧去上学!”娘沉下了脸,我只好背起书包出门。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上学。不喜欢学校里的老师,那些老师只对学习好的人好,对于我这个成绩差的人就算碰到了也只会无视。我更不喜欢那帮同学,他们只会嘲笑我,只会骂我娘娘腔、变态。
我和别人不一样,但不是变态,这个我自己知道。一年前的一天,在梦中我对着一个模糊不清的男人梦遗了。是的,我无比确定那就是个男人。别的这个年龄的男孩只会对女孩感兴趣,我不是,我会躲起来偷偷观察那些男孩。
我很慌很怕,逃了一下午的课去了网吧。在网上我查到居然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晒出来的照片过得都挺好。我甚至还在网上交了一个和我一样地朋友。他叫辉,比我大一岁,在另外一个城市。聊天中他告诉我,他现在有一个暗恋的男孩,怕男孩拒绝,他从没告诉过他。他还说,在他二十岁生日时一定会向那个男孩表白。我们彼此鼓励,彼此安慰。有了辉,我不再孤单。我有了和生活对抗下去的勇气。
“快看,娘娘腔来了!”班里最坏的那几个男生学着我的样子走路,夸张地大笑起来。
我没有理他们,因为知道越理他们就会笑的更大声,就会欺负我欺负的更厉害。
我回到了座位,我的同桌芹问我怎么最近来那么晚,就快要开始上课了。
芹是我在这个学校唯一的好朋友,温柔而善良。但她小时候生病,激素打多了,现在成了班里最胖的女孩。我们俩是他们公然嘲讽的对象,没有人愿意和我们做同桌,于是我们就成了同桌。
班主任一边在黑板上演算着代数方程式,一边和学习好的同学互动。他们配合的非常默契,但我听不懂,也觉得很无趣。除了那几个好同学,其他同学虽然眼睛盯着黑板,但我知道他们根本没看,或者看了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真无聊!”我从书包里拿出了一面小镜子,细细地观察自己和别人长的究竟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我会这样?是眼睛、嘴巴、耳朵哪里不一样吗?
在我认真看镜子的时候,被芹用胳膊杵了一下。“怎么了芹?”我问。
“顾北嘉你们不好好上课,在干什么呢?你们给我站起来!”班主任看了过来,用她那特有的尖细嗓门吼道。
“没干什么。”我把手背在了后面。
“拿的是什么,交出来!”班主任来到我们的书桌前,强硬地夺走了我的镜子。
“顾北嘉你是不是有病,一个男孩子照什么镜子。要是脑子有病,赶紧让你家长带你回家治去。”
“老师,顾北嘉就是个娘们,只有娘们才会喜欢照镜子。”班里传出一阵哄堂大笑。
“安静,别笑了!”班主任用黑板擦敲的讲桌震天响。
“顾北嘉张秀芹现在你们给我出去!不学习可以,但别影响别人。”
我和芹站到了门外,楼道里偶尔路过的人会看我们一眼,那眼神刺眼的很,像是在说瞧,这就是被老师赶出来的坏学生。
“哼,讨厌的老师,讨厌的学校,顾北嘉要不你和我一块转学吧?”芹气嘟嘟的说。
“咱们不是已经转过了?还不是都一样。”
唉,那咱们该怎么办?”芹低下了头。
一会她又说:“北嘉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会去找辉。”
“辉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
“唉,对了,北嘉你为什么不把头发剪了呢?”
“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是就是太像女孩子了,只有女孩子才留长头发。”
“我就想做个女孩子。”
“什么?你在开玩笑吧?”
“芹,我说的是真的。”
“可北嘉你生来就是一个男孩子,怎么能做女孩呢?”
“能的,我一定能的。”我说。
出外打零工的爹回来了,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锯木头。
“爹,我想做个女孩子。”我走到他跟前。
“啥,你这混蛋玩意,说啥呢?”爹举着锯了一半的木棍给了一棍。
我闭上了眼,“爹,我还是要做女孩!”
“打死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我站在那一动不动,任爹的木棍不断落在我身上。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也不会改。”
“小兔崽子,反了天了!”爹撸起了袖子,狠狠地用力,落在身上的棍子更重了,再也支撑不住。我跪了下去。
“孩他爹,你真的要打死四娃,他是咱们的孩子呀!”娘和哥从屋里跑出来,拦住了爹。
“打死算了,就当没生过这个没脸的玩意。”爹再次朝我举起了棍子。
“四娃,快跑,快跑呀!”娘死死地拦住爹。大哥一把拉起我,跑出了门。
“四儿,先回学校,放学之后住大姐家。”大哥拍了拍我的肩。
“哥,我就想做个女孩,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不行呢?”
大哥给我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口气。“四儿,你这样有违伦常,是不对的。”
“哥,我在网上查了,外面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
“四儿,这不是外面,在咱们这,就是不被允许的。”
我还是不知道外面为什么就能被允许,我们这里就不行。
放学后,像往常一样整理书包,却发现了一封信。问芹知道不知道谁塞给我的,她摇摇头。
我只好拆开信,准确来说那不是信,而是一封写给我的情书。最后的署名更让我大吃一惊,是我们班学习很好,长的很帅的一个男同学。
“难道他也是……”我不敢想,但心中却充满了喜悦,还有人和我一样!他的信上说周日要约我去镇上的平阳公园,我们将在平阳湖的小亭子里见面。那个地方我知道,是个很美的地方,
到了周日和大姐撒了谎,骗她说学校要买复习资料。大姐对我很好,痛快地给了我不少钱。要钱其实是因为,觉得第一次约会,不能让他一个人花钱。
我去了,满怀喜悦地去了。
对着平静地湖面,我在心里不断地练习等会该说点什么,见他激动又有些忐忑。
听见响动,我回过身。
“看吧,早就告诉你们,他根本不正常,就是个变态,你们还不相信,这回信了吧!”班上十几个男同学一块都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那个给我写信地人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瞅着我。
“呸,真恶心。”他们说。
“要不咱们扒开他的衣服,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不是一个男的。”他们开始拦截我,我特别害怕,不要命地跑着。
“呵,从来没有发现我居然可以跑那么快!”后来我远远地甩开了他们。
摊在草地上,看着像要压下来的天,我感觉快要透不气来。
“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对自己说。可是去哪里呢?“找辉,对,去找辉!”
傍晚晚虹还没散尽的时候,我搭上了去往辉所在城市的火车。我并没事先告诉他,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是怎么生活的。
顺着辉给的地址,我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阿姨,她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呆滞。“请问辉在这住吗”
“辉,我的辉,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我找不到他了。”阿姨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从里面又走出一个中年男子。
“你找谁?”
“我找辉,我是他的好朋友。”
“进来吧!你还是唯一一个来看他的朋友。”中年男人拉开了门,扶着那个阿姨先走了进去。
进来后,我惊愕地看着客厅桌子上摆着的黑白遗像。我知道那是辉,我们曾经视频过的。
“辉,怎么会?”
“他没有抗住别人的讥讽嘲笑,吃安眠药自杀了。他抛弃了他的父母。他死了,让我们以后怎么办?”中年男人最后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从辉家出来,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就这么一直走啊走啊,好像一直不停地走,就不会难过,就不会想起辉。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少天,终于有一天我走进了火车站。
“那就回家吧!”
当我推开了我家大门的时候。首先看见我的是大姐,她一把走过去搂住了我。问我这些天去哪了。我没有回答她。紧接着爹、娘、大哥、二哥、二姐都出来了。我“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
“四娃,你这些天上哪去了?”娘抱住了我大哭。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我给他们跪下磕了个头。
娘不住地流擦着眼泪,爹不停地抽着旱烟。
“我听说你这是病,必须到专门的大医院去治,明天就让你大哥领着你去省城的大医院。”爹说完就走进了房里。
我在后面多想冲着我爹喊,爹这不是病,我是正常的。但一看爹佝偻的背影就怎么也喊不出来。我匍匐在地上,不断在心里默默说,对不起爹!
第二天一大早,大哥就把我喊醒。娘烙了我最喜欢的饼,煮了不少她亲手腌的咸鸭蛋。这是我这些天吃的最香的一顿饭。
最后看了一眼家,看了一眼爹娘,我和大哥就出发了。
路上,我对哥说。“哥,以后爹娘就靠你和姐姐了”。
哥给了我一巴掌。“混蛋,说什么呢?咱爹说了,你的病能治。”
我没有说话,透过车窗看外面的鸟。如果可以我会选择下辈子做只自由自在的鸟。
到省城以后,我把早已写好的信,塞在了大哥的包里,然后故意和哥走散了。
我爬上了这个城市最高的一栋楼,然后像鸟一样展开手臂跳了下去。我终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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