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生
“母亲节”,去看望爸爸妈妈。
远远地就瞧见诺大的休闲场,爸爸孤零零地晒太阳。心里戳得生疼,眼睛开始湿润,终于,泪水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去年十一月份,爸爸做了胃部切除手术,三个月消瘦三十多斤。本想着术后通过补充营养尽快恢复。不想半年时间,饭量没有增加,还总是出现消化不良的症状,姊妹几个都很焦急。特别是近两个月,又出现胃反酸情况。本来就不修边幅的爸爸,加上身体不适,愈发懒得收拾,变得更加“邋遢”。
“爸爸,走几圈?”我“愉快”地问。
“啊!”爸爸生病以后,听力差了不少。
“我说你走几圈了,要不再走走?!”
“噢,走了三四圈。不走了。”爸爸倔强了一辈子,我不再勉强,“听你的,不走就不走了!”
“今天,买了小金鱼,下午去放生。”我接着说。
“噢。那下午再走。”爸爸的思绪返回上一波。
“吃饭怎么样?”“吃”成为爸爸术后跨不过去的难关。
“感觉和刚出院的时候一样。”
“刚出院?”我的心里又是一惊。
那时候,爸爸每顿喝四五口稀饭,一天下来不超过三十口,连术后一顿饭的量都达不到。难怪孩子学期放假回来,竟然误以为走错了门。从此,孩子只要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望姥爷好好吃饭,叮嘱姥姥好好做饭,争取让姥爷一年长回十斤肉!
“天气渐渐暖和了,我们多走走路,多运动运动,会好起来的。”我似是而非地说道。
对于我的回答,爸爸已经产生了抗体,没有回应我。
我不再解释。
疾病在抢夺爸爸的健康,也在收走爸爸的快乐。现在,爸爸的笑容全部留给了妈妈。
叩门。片刻,就听到妈妈匆匆的脚步声。
“噢,还以为你爸爸回来了。”妈妈的任务就是照顾好爸爸。
爸爸妈妈1969年经人介绍成婚。当年妈妈20岁,爸爸25岁。今年妈妈70岁,爸爸76岁,他们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五十年。现在面临着长途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卡。
“你爸爸九点半出去的,现在有……”妈妈熟悉爸爸,也了解自己的孩子。转头看看时间说:“现在十点半了,出去有一个小时了。”
“还是我妈厉害!”我戏谑地说道。看着妈妈两手满满的面糊,我生出一些好奇。“做什么?”爸爸生病以后,妈妈不再为孩子们准备过节的吃食,自己也稀有制做麻烦的饭食了。
“别人给了一点红薯,煮了煮,做成红薯饼吧!”
“好呀好呀!”我说着跟进厨房。
妈妈家的厨房正对着休闲区。俯看下去,爸爸的身影更加娇弱,也更加“可怜”。
妈妈说,“爸爸一出去,别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传染了。”妈妈像自言自语,又像和我述说。
我低头看看爸爸,恰好爸爸抬头,看到正在制作红薯饼的妈妈。
“他得看到我,才放心;我看到他,心里才有底。”刚刚平复的心境,又泛起波澜。
半个世纪的岁月洗理,爸爸妈妈早已没有距离,他们是目光的关注和心灵的牵挂架起来一道信任的桥梁,扛得住一切暴风骤雨,扛得住任何天灾人祸。
中午,爸爸意外地多吃了一片油炸膜片,喝了一小碗紫菜汤。
妈妈高兴极了,啐啐念:“好几天没这样了。又开始吃饭了,又开始吃饭吃了!”“真不错,真不错!就是嘛,一个老大人,不吃饭怎么行呢!”
爸爸看着妈妈,“噢”了一声,算作回应。
妈妈接着说:“不要害怕呕吐,吐了,咱们接着吃,不吃身体虚空了,怎么办。”
爸爸不吭声。只是不时地挺挺腰身,希望帮助食物尽快通过肠胃,尽快消化吸收!
事情总是不那么如意。
就在我们和妈妈准备吃饭的时候,爸爸的肠胃又开始翻滚,喉咙一哽一哽,接着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
“看着也难受。”妈妈涩涩地说。
妈妈是位普通的家庭妇女,性情温良,对人和善,是远近出名的好人。善良的人在打击面前总是脆弱的,何况年近七旬的老妈妈。现在,妈妈的语言表达已经不太流利,就像击鼓乐的初学者、一下一下地敲击,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妈妈说爸爸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呀!曾经一付肩膀扛起全家五口人的饭碗,一双脚板趟出三个孩子前行的出路。如今,他连抵抗一声咳嗽的力量都没有,甚至还要遭受无形的“欺辱”!妈妈说这话时眼睛里噙着泪花。
妈妈不怕,孩子们已经长大,他们将为你们撑起那片蓝天,撑起一个垮不掉的蓝天!
午后,天气突然阴沉,乌云裹挟着落叶,在地上肆意打转!
“这样的天气能行吗?”心里打着鼓。
“咱们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已经收拾停当,开始唤我和妈妈出门。
“37分钟以后有小雨。”我翻看天气预报。
“一会儿就回来了?”妈妈没有那么肯定。
“那下雨了怎么办?”担心爸爸淋雨受凉。
“找个地方避避雨吧。”爸爸要坚决出门。
再妈妈,我无条件地服从了。
“已经下雨了。”爸爸先行到楼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干燥的地面上,掀起一层潮湿的水幕。
“还去吗?”“先回家?”“等雨停了?”我思绪乱作一团,无厘头地打探。
爸爸看看我,再扭头看看身后的妈妈。
“下不大。”爸爸不改初衷。
记得三十年前大雪飘飞的年三十。无人街道上,爸爸领着全家人看望远方的奶奶。雪花融化成雪水,滴落在脸颊上,打湿了衣物,然后浸透了鞋子,每个人冻得手脚冰凉。我们没有丝毫软弱和胆怯。
昨天、今天、明天,时间无情,亲情无价。时间的长河里,爸爸妈妈曾经为我们抵御风霜雪雨,今天,我们尚有“子欲养亲尚在”的荣幸,是上苍的垂爱,是人生的幸事!
我们在植物园下车。
沿着寻常走的路径,和着人流缓缓地穿过柏油马路,踏过长长的石子雕花小径,拾阶踩在青石板堆砌而成的台阶上,路过一间凉亭后,眼前豁然开朗。这就是经常放生的地方。
这是一片开阔的水塘,是城市公园改造的成果。由于时间尚早,来往的游人并不多,大多迈着闲散的步伐,或远观池中的游鱼,或近看脚下的青苗,还有的坐在路边的休闲椅子上,思索着心中的往事。几位工人师傅正在修剪树苗,两人扶梯、一人登高,也实属不易。
下车到现在该有十多分钟时间,怕爸爸身体疲劳。
“休息一下吧!”我问爸爸妈妈。
“不用吧。”爸爸虽然语调不高,但态度却很坚定!
“好吧!”我和妈妈笑笑,没有异议。
于是,我们径直朝水塘边走去。
池塘边已经有些放生的人们,他们蹲在池边,轻轻地拿起袋子,一条一条缓缓地、柔柔地将鱼儿放游出去。一会功夫,鱼儿就会浮上水面,引来一片欢呼和鼓掌的声音。
我把手里的两袋小金鱼,小心翼翼地交给爸爸妈妈各一袋。
我先帮爸爸解开金鱼口袋。五条小金鱼摇头摆尾地尽情游动,小嘴巴一张一合地还吐着水泡儿。爸爸因为这次生病再加上脑梗后遗症,一只手无力,腰身也不能弯曲,动作越来越机械和笨拙。
爸爸掂着口袋的一角,想依托抖擞的力量将鱼儿震出袋子,结果自然是徒然的。
“哎,怎么不行呀!”爸爸有些无奈了。
“没事,咱们再试试。”因为临近池塘,我拉得爸爸更紧了,生怕发生意外。
爸爸继续抖擞着,依然没有结果。
这时,爸爸拉动了我一下,然后后撤一步,慢慢地弯下僵硬的身子,把袋子放在池边,让水流出来,看着鱼儿在岸上蹦跳,然后一只一只地又拥进水塘。
“快看,快看!游上来一只!”我嘴里喊着,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爸爸跟个孩子似的,跟妈妈分享经验;妈妈满心欢喜不太流畅的语言,重复着爸爸的放生过程。那种幸福,是我期待的美好!
简简单单地开心、简简单单的快乐!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放生举动,哪怕是不远处的一个遥望,也足以让对方欣慰欢喜!余生,只愿好好地陪伴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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