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这一对老夫妻，70挂边，但相比前面几对夫妻来说，显得要年轻一点。老头儿透析，老太太陪着。
我第一次关注到这对老夫妻，是老头儿突发脑梗，行动不便了。
那时冬季，那天透析后下机，老太太抱着老头儿一堆衣服，连拖带拽地，将颤微微的老头拖到称重室。老头儿扶着体重秤的栏杆，摸了半天才摸上去；称好后，又摸了半天才下来。如果不是开了空调，这要把人冻坏了。
老太太看他半天下不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就像是骂骂咧咧一样。好像怪罪老头儿动作太慢了，影响了其他人称重。于是，她手一拽，老头儿一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好他手抓着体重秤的栏杆，才没有摔下去。
老头儿气得瞪着眼。可是，又没有办法。
开始穿衣服时，老太太话更多。穿一件叨叨几句，穿一件，叨叨几句。老头儿手脚不便，需要老太太的辅助。感觉老太太不像是在帮她穿衣服，更像是在撒气一样。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不知道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老头儿很憋屈。我也不敢拉架，只能在一边不停地安慰说:"您慢一点，慢一点。他还是个病人，有什么法子呢！"
好一番折腾，终于将老头儿的衣服穿利索了。老太太一手拎着随身物品，一手紧紧拽着老头儿的手，搀扶着他走出去。
下一次来的时候，老太太看我和颜悦色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上次开口的缘故，老太太好像找到了能谈话的人，在将自己带来的早餐，放在微波炉里热的时候，跟我叨叨起跟老头儿的往事。
老掉牙的婆媳不和的故事。婆婆强势，媳妇弱小，做丈夫的明显偏向了母亲一边，像个妈宝男。老太太没有文化，在这个家里受尽了委屈，却无处可诉。好不容易熬到婆婆去世了，孩子们成家立业了，丈夫却又要开始透析，然后又突发脑梗。
故事很简单，老太太压抑到骨子里的委屈，又在压抑的诉说中，愤怒盖住了她内心的悲伤，情绪不可避免地喷出来:怎么这么磨人呀！他要不死，我都要死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老太太立马又开始诉说起来。在她越来越快的语速中，我终于听明白了。一句话，老头儿太能折腾了。
透析病人的一个重要的日常，就是控水。因为肾脏失去了滤过功能，喝水过多就会储存在体内，加重心肺的负担。而每次透析能滤过掉的水都是有限的。这就需要病人有一定的自控能力。
好像医生说的话，老太太全听进去了，老头儿就像个小孩儿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老太太控制老头儿喝水，老头儿就偷着喝；老太太限制他的饭量，他就发脾气，非要吃。。。。。。总之就是，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更要命的是，每次早上透析，老头儿好像害怕老太太不带他去透析一样，凌晨二点多钟就醒了，"那个折腾哟！像个孩子一样。搞得不停。"老太太说这句话时，自己气笑了。
没有办法，老太太只好也跟着起床了，打扫卫生，烧热水，做了两个人的早餐。吃什么，还要征求老头儿的意见。在老头儿吃饭的时候，她再把两个人的东西，还有自己的早餐收拾好。然后，搀扶着老头在路边等车。
"慢一会儿，老头子就火发发的！"老太太说这句话时，己经面无表情了。好像她刚刚讲的这许多事，是别人的事，跟她无关一样。
老太太也引起了我的好奇。我仔细观察了她，她虽然嘴里嫌弃着老头，每次来都抱怨不断，对待老头也不温柔，但是她却把老头照顾得很好。从哪里看出来的？就是从她每天带的丰盛的早餐看出来的。老头想吃什么，想干什么，她都尽可能地满足。
疫情下，哪怕两人都羊了，她也依然扛着身体的不舒服，不离不弃地陪着老头。
今年的春暖花开时，老头儿在睡梦中去世了。
2023年8月16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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