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急流之畔 | 武侠 • 也见风雨只道晴

第一章 急流之畔

        急流飞逝，日出严陵山，北一带的竹林，尚有露水，闪闪熠熠。竹林深处有一破旧道观，说是道观，除三清雕像外，别无他物。观外镇山石上刻“真人道观”四字，始建于汉惠帝七年，至今已有八百余年。因僻所幽远，道观平日里便只有师徒三人，一名头发须白的老道，两名少年。

        “羁心积秋晨，晨积展游眺。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遭物悼迁斥，存期得要妙。既秉上皇心，岂屑末代诮。目睹严子濑，想属任公钓。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

        一阵悠长延绵的歌声，飘在晨雾缭绕的竹林中，歌声发自老道之口，两名少年和歌嘻笑，他们唱的曲子是南朝元嘉年间，诗人谢灵运所做的“七里濑”一诗，写的正是此处情景。虽只有寥寥八十字，季节、时辰、所在、景物，在此诗中一应俱全，写景中有叙事，叙事中夹抒情，情景交融，余意不尽。

        那谢灵运自京都建康，赴永嘉任太守，途径富春江畔七里濑，目睹急流落照，荒林哀禽，想到自己身遭贬谪，远离庙堂之上，不由睹物伤情，内心愁闷。待看到远处的严陵山，遥想起东汉逸士严光曾隐居于此，耕田打鱼，随性自在，终老山林。谢灵运自信有经天纬地之才，怎奈不合时宜，于是心生归隐之心，欲在此处隐居。

        “师父，谢灵运可算是真隐士么？”一略显稚嫩的少年声忽问道。

        老道摇首一笑，说道：“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谢灵运同他们一样，也是有志不能骋，所以纵酒自遣，借醉孤愤，自然也就没有对酒当歌的潇洒，更没有超然物外的旷达，谢灵运即便彼时归隐，可说是人既隐而心未静，身虽伏而气不平，也算不得真隐士。”

        两个少年似懂非懂，跟着老道一齐走出道观，眼望兀自矗那儿的镇山石，老道缓声说道：“我自幼奉道诫，积善成功，但一生经历实在过多，终在晚年，方才明白大道于心。”

        “师父，什么是大道于心？”方才那小少年再又问道。

        老道笑道：“你二人早晚也能明白。咱们师徒三人常居此陋观，好在你二人心自净明。常言道，良才不隐世，你们需勤加练习武艺，也好早日行走江湖，凭一身正气，行侠义之事。”

        两少年敬爱师父，躬身答应。年岁稍大那个少年，已有十五岁，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左手捏起剑诀，法度甚是严谨，少年神色俨然，说道：“师弟，接招。”

        话说完，旋即出手。剑势连绵不绝，贯穿一线。另一少年，约莫十一二岁，也不慌乱，脚踩残星步，倏前倏后，忽进忽退，身形变化莫测，双手左拳右掌，变化开阖，气力虽尚显不足，但招式精巧，一看便知是极高明的功夫。

        待交手片刻，忽听到 “停！”

        两人各自收式，来到老道身边。老道接过树枝，说道：“洛儿，你方才刺向肩井穴的那招，後着施的不好。该当如此转过剑锋。”

        说罢，用手中树枝演练，大袖飘飘，步履轻便，有如神仙，那根树枝在老道手中，宛若化作一条青蛇，凌厉异常。老道弃下树枝，对着另一少年说道：“流儿，你残星步法虽进步很快，仍要勤加练习，方才这一拳结合步法，自左而出，你师兄便要吃亏。”

        两个少年专心听师父讲招，直到夕阳落尽，皓月当空，师徒三人这才回去道观，一路说说笑笑，给这寂静山谷，平添生趣。每到夜间，老道便会席地而坐，讲述江湖旧事，两少年听得津津有味，对江湖不禁心神往之。如此日升月落，不知几多春秋交替，昔日少年，师弟叶流白远已是二十岁，剑眉星目，英姿飒爽，师兄云洛却是望之风雅翩然。

        自三年前老道离世，两人遵照师父遗训，一直勤勉修炼。这日清晨，两人来到一座孤冢外，上竖坚石，刻着「恩师袁尊之墓」六个大字。云洛朝墓三拜，道：“师父在上，我和师弟今日便要下山，凭这一身本事，管所见不平之事，行锄强扶弱之义，请师父灵佑。”

        叶流白闻言，搭上云洛肩头，嬉笑道：“好啦好啦，师兄你这身功夫，哪里用得上师父保佑。”

        说话间，叶流白收起嬉笑，也是朝墓三拜，道：“流儿就要下山了，师父养育之恩，流儿粉身难报，我只盼能寻到三云图，给您老人家烧了去。”

        叶流白忆起师父生前所说，三云图第一幅，藏于京都永安宫，那里羽林军层层叠卫，取这第一幅，便可说是一件大难事。另两幅也已不知所踪，如若流落民间被商家巨贾所收，三云图是丹青圣手阎立本所画，价值连城，他可买不起。

        云洛听到师弟所说，初时一怔，道：“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但若是能聚齐，师父在天之灵必定歆享。”

        叶流白“嘿嘿”两声，道：“只要探的下落，我自会想法子弄到手。师兄，咱们一师学艺，却是各有所长，日後江湖上谈到咱们这两号人物，也不知会是如何？”

        两人相处十余载，早已情同手足，云洛素知叶流白胆子大的很，性子也是洒脱，这番话背后，定然是要做些不甚光明磊落的行径，但叶流白秉性良善，骨子里爱伸张正义，云洛倒也不以为意，笑道：“让人把你抓住也好，痛打一顿。”

        叶流白道：“师兄，我要是被人给抓啦，你可得想法儿来救我。不然，你便是给我磕上叁佰个响头，我也不原谅你。”

        云洛笑道：“胡扯八道。”

        叶流白眉头一扬，道：“你知道就好啦！”

        二人谈谈笑笑，走出严陵山时，天色已明。 云洛道：“三云图的事，咱们量力而为，师父生前也并非在意那三幅图。”

        叶流白道：“知道啦，师兄。咱们八月十五洛阳见！”

        离开严陵山，急流之畔，两人分道扬镳。这一番初入江湖，怕什么前途未知，只待重聚首再叙！

        云洛沿着富春江畔向西而行，虽麻衣破衫，身无分文，却自在随性，一路赏山赏水，夜间便找一树干，跃上横卧休憩。

        不日，云洛来到杭州西湖，面对山光湖色，众多游客，竟开始心绪难宁，不自觉牵挂起叶流白，两人自幼同门，不曾分离，终是对这个师弟不甚放心，好在叶流白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寻常人伤他不得，便收起心绪，信步而行，所留神的只是眼前美景。

        云洛行至西湖边上，瞧见一堤，横亘在东西向的湖面上，一株柳树一株桃，游人走在堤上，似在画中行走。他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处桥梁，身旁恰有一儒生经过，于是拱手请教，问道：“兄台，前面那桥建得甚是好看，请问叫什麽？”

        儒生停下脚步，见云洛虽身穿破衣烂衫，却神采奕奕，礼貌随和，回道：“这是有名的西湖断桥，相传白娘子与许仙相识在此，同舟归城，借伞定情，后又在此邂逅，言归于好。”

        云洛道：“我看这桥结构完整，何以称为断桥？”

        儒生道：“断桥也是这几年间叫起来的，现下体会不到，若是冬季雪时，你便能明白。冬日雪后，桥的阳面冰雪消融，阴面仍有残雪似银，从高处眺望，桥似断非断。伫立桥头，放眼四望，远山近水，尽收眼底，是欣赏西湖雪景之佳地……”

        云洛耐心听儒生说完，抬手告辞，慢步走上断桥。桥上栏板各有雕刻，或龙或虎或凤，望柱为二十四节气头。他虽不是很懂，却也知道这断桥实是精美之作。

        待得片刻，云洛正要过桥，忽见湖里不远处有两人从船上跃入水中，跟着一女子冲向船沿，摇着船桨，船身只是左摇右晃并不前进，想是那女子不懂水性，又不会驶船，虽是焦急，却是无可奈何。

        片刻功夫，先前两人从水中钻出，一跃上断桥，便大声喊道：“都给老子滚开。”

        旁人纷纷闪开，不欲惹这二人。云洛闻言却心生厌恶，想这两人非奸即盗，便自站在桥中间，准备出手教训两人，说道：“两位留下罢。”

        这几字以内力送出，旁人不感如何，但那两人却觉如雷突鸣，不禁一震，停下脚步朝后望去，见只是一个穷贱青年，又大骂起来，其中一人喝道：“小杂种，第一个拿你来开杀戒！”

        不待戒字出口，云洛已飞掠而上，运功于臂，右掌直拍而出，只听“啪啪”清脆两声，被打那人，顿觉头晕目眩，那人想要挥拳，但拳头只打出一寸，云洛已是化掌为爪，扣住他手腕，顺势夺过他手中长剑，随手一抛，那人身躯腾空而起，被云洛朝湖中扔去，云洛也跟着跃出断桥，待那人快落水时，云洛双脚瞪踩其背，借势翻腾，随后又是两次轻踏水面，气力尽时，恰是落在先前游船上，这一连串的功夫显露，被船上女子瞧见，立时鼓掌叫好。

        云洛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穿鹅白色丝衣，肩披薄绡白纱，头绾别致青簪，弯眉秀目，望之极是俏美可爱的女子站在眼前，那女子展开笑靥，道： “谢谢少侠出手，你身手可真好。”

        云洛笑道：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我先把你送上岸，不过，想那两人此时应该已经溜了。”

        云洛幼时常与叶流白在富春江畔划竹筏，戏水玩闹，耍起船桨甚是熟练。船上女子梨涡浅现，笑道：“我叫纱蝉衣，怎么称呼少侠？”

        云洛道：“少侠不敢当，在下云洛。姑娘怎会和那两人牵连上？”

        纱蝉衣道：“我是百花谷弟子，游历至此，租借了那两人的游船，没想行至湖中间，两人突然起身，抢走我搁置一旁的长剑。我不会摇船，正发愁呢，便瞧见云大哥仗义出手，真是庆幸极啦。云大哥身手如此好，请教师承哪个门派？”

        云洛耐心听完，心下已知事情缘由，当时便觉这柄长剑与众不同，自己顺手取回，想先去船上问个究竟，若是那两人之物，再还给他们便是，原来却是她被抢之物。云洛将长剑还于纱蝉衣，道：“我自幼是孤儿，在一个道观里长大，一身武艺是师父所授，倒也无门无派。”

        纱蝉衣接过长剑，又谢了云洛。游船快至断桥时，两人均是一跃，已弃船上岸。见两人上岸，一本地人上前好心提醒，那人道：“刚才那俩大汉是金龙帮的人，你二人可要小心了，还是快离开这里吧，他们可不会善罢甘休。”

        云洛谢过那人提醒，他尚不清楚金龙帮底细，自己一人来去自如，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些担心眼前这位姑娘，云洛道：“蝉衣姑娘，那些人可能会来找麻烦，你有同伴么？”

        纱蝉衣笑道：“云大哥，多谢你关心啦。若是在这陆上，我倒也不怕他们。不过，我还要再请云大哥帮一个忙…”

        云洛笑道：“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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