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站在那,看着远处一个熟悉的形状,他像火柴一样从远处支撑着天,慢慢走来,慢慢变大。变成一个阳光清爽的样子,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斜斜的影子碎碎的撒在树荫上。阳光照在阳光的人身上,迸发出耀眼的璀璨,在她的眼里。她的发梢一扑一扑的扫着嘴角。痒,嘴角也痒,心里也痒。是逢郎欲语低头笑的甜,是翠蛾双敛正含情的温柔。温柔的能掐出水儿来。
便是这么一眼,很久的一眼。她越看他越喜欢,就像小孩子逛商场,看上一个玩具熊,拉着妈妈的手兴奋的请求,“我喜欢这个!我要他!我要!”
她想要同他认识,从“你叫什么名字?”到“晚饭吃什么?”从“你好吗?”到“睡了吗?”
她想同他认识,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她要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
她是认识他的,可以说这个学校不少女生都认识他的。他有一副顶好的皮相,利落的短发剃短了两边,碎碎的刘海。但是看不清楚眉毛,被刘海遮住了,鼻梁高挺,山根架着一副眼镜,眼镜的影子叠在鼻梁的影子上。她猜他一定也有一对顶好看的眉毛,眉峰明显,粗细浓淡通通正好,正正好好的讨她喜欢。
她心情突然变好,一路蹦跳的回家,阳光很烈,她把手插进阳光里,手发起了红。又红又透,像燃烧了。心也像燃烧了。
她叫萧然,是个好看美丽的女孩,大眼小脸,脸白的像沾了口红的纸。像猫,但又没有猫的妖媚,单是清清纯纯干干净净得漂亮,心也是干干净净的透着善良,如今干干净净的心里映着一个人影,人影是抹不掉的。
她打听到了他的名字,任平生。“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她一边念着一边已经将他的名字写了两遍。有诗意的名字,父母有内涵,起的名字好听,生的儿子也好看。她噗嗤笑了出来,立马又吓到似的安静下来,四周看看。好像别人能从她的笑里听出她的心声似的。此时,她纤细的手指又画了一边形状——任平生。
任平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说是风云,也没有那么夸张。没有女孩在他打球时尖叫,也没有人送水,更没有人群拥进拥出。只是谈起任平生,很多人都会知道,并且给他不错的评价。体育好的男孩嘛,最加分。他体能好,投球准,手指关节处有些粗,是打球打的吧,但在萧然眼中,却是完美的手型。
噢,完美的人啊。她在心中暗暗评价。
花 心〈二〉
总算是认识了,因为一次学生会的会议。开门时看见他坐在那侃侃而谈,就像泄下一串瀑布,水流并不急促。而是缓缓,缓缓在她心头尖上流过,但没有浇灭心头的小火苗,小火苗就燃烧着,暖暖的。
于是他起身问候,“你好,我叫任平生”。“你好,萧然”。
于是,一切都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了。
后来,他回忆自己被她吸引的瞬间,也是一眼,短短的一眼。
好看的人总能被人一眼喜欢上,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他唯独觉得她万里挑一。而他也快要忘了自己许久未联系的女朋友。
〈三〉
他跟他的女朋友是高中同学,像许多同桌一样,在枯燥的高中生活里,朝夕相处,酸甜苦辣,互相用热情点燃了彼此心头上的火苗,很简单的相识和相恋。
后来一场高考,他考上了现在的大学,他女朋友却因为成绩不理想被送去复读。复读班的苦,就像本来吃了极苦的苦瓜,苦的舌头发麻,想要喝口水,喝的是莲子心泡的水。
复读班的苦,没有通讯工具,完全封闭,家里看管又严。他们之间也有一年没有联系了,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沉默的分手了。是不是这种情况下都会沉默的分手?是一种言于心的默契?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在她明确提出分手之前,他们就是情侣的关系,他就应该尽责任。
对于萧然,他是有好感的。像是简单摩擦后产生的静电,微弱无声,却有恰好吸引着对方力量的大小。
暂且这般相处吧,朋友一样。对于漂亮的人都会有些好感吧,这怎么能是喜欢呢?任平生这样想,心里松了许多。长呼一口气,身体后倾拉成一条斜线,哐当,一个漂亮的三分。
还是没有人尖叫,也没有人送水。只是人群中多了一抹黄色,明晃晃的黄色,背后是绿色的树叶形成的幕布,头顶是蓝色的干净的玻璃罩子。萧然白白的皮肤和明亮的黄衬着,格外可爱。明亮的颜色,明亮的眼睛,明亮的心,映着的,都是一个人的人影。
〈四〉
她叫他出来还是花了心思的。
可是倘若心不在你这儿的,花心花肝都是叫不出来的。所以她很高兴,心底里的一朵花开到了脸上,姣好的面容开成了一朵娇艳艳的花。她眯着眼笑着,笑脸,笑眼。有些娇媚但不俗气。任平生平生第一次看女生的笑看出了神。
“吃点什么吗?”萧然被看的低下了头,手揪着衣角,团一团,团皱了再展开来,再团一团。
“不吃,你呢?”
“我不饿。”
然后两个人就没再说话了,任平生总觉得得说些什么,女孩子叫他出来他不能让女孩子找话题,不能让女孩子尴尬。
可是他想了很久,越想脑袋越僵。就像久久未用的机器,齿轮生了锈,咔咔的响声很大,就是转不动。越想着说些什么,越说不出什么来。
萧然不觉得尴尬,她现在开心的呢,每走一步就开一朵花。经常有没有理由的开心,这次确实是因为他吧。是有理由的,有名头所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开心。
“看那云!”萧然抬头,看到了一朵漂亮的云,“看它像什么?”萧然偏过头,看他的侧脸,他没看她,果真看着那朵云思索起来了。鼻子是真的挺,睫毛也好看。“不是看云吗?”任平生打趣道,稍微有点坏笑。眼睛变成两个倒着的括号。
“我看的是你眼睛里的云。”
萧然突然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赤裸裸的调情,让她呼吸有些紧。心跳更是不用说的快,手掌潮湿的,把衣角也攥的潮湿的。
两个人就看云,安静静的,心里扑通通的,脸红彤彤的,手心潮湿湿的。天黑的晚,此时是傍晚了,两个人就没话说的看云,看太阳。整个世界都被夕阳染成橘红色,映在萧然桃红的脸上,像一朵牡丹花。
天红了很久,萧然也开心了很久。
但是她却突然严肃了,像孩子突然想起没带家庭作业一样。她小心翼翼的问“任平生,你有女朋友吗”?
是有的,他确定自己是有的,可是那又不算谈恋爱了吧。他踌躇了……
她看着他的表情,他真白啊,像白色的试卷上印着复杂的题目,看不懂,索性揉成纸团。他此时表情压抑沉重。萧然不懂,这一张白纸印了字揉成团怎么反而变重了呢?
“有……吧。”他说出这话就觉得自己简直过分!
萧然倏的站起来,“我要回去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回家了。
她要的恋爱是光明正大的恋爱,是拿得出手,见的了光的。她是个追求纯粹的人。友情,她要纯粹的友情;爱情,她要纯粹的爱情;恨,她要纯粹的恨;爱,她要纯粹的爱。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纯粹,所以她所追求的永远得不到的。
而此时起,她的世界,就像黑白两个面团,揉在了一起。分不开分不清,越团越发灰了。是的,她的世界开始变灰了。
她感到这完全不讲道理,甚至没有道理同谁去讲,只得自己消化,然而这事情肥腻,她有些消化不良,快要吐了出来。窗口有一枝花,开了两日,花瓣是落日的颜色,从花蕊到花瓣外沿颜色由浅到深慢慢晕染开。她突然觉得张扬粗俗了些,只得一眼便开始厌恶。
〈五〉
越得不到的就越是好的,越朝思暮想费尽心思的。
所以萧然的不甘心给她心头上的火苗加了一把柴。熊熊的烧着,烧的心窝痛。
此时的任平生着急了,他拼命的短信轰炸,不知道是怕别人误会了他的人品还是在挽留什么。
“我们已经一年没联系了,我不知道我跟她现在是什么关系。”
任平生感觉他越解释越不是东西,可就是这样想的,他心里就是这样的。
“可是我喜欢你。”
萧然发出去这句话就后悔了,是,后悔极了。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纱,模模糊糊,我看不清你,你看不清我。看不清所以不用负责,她的告白分明将他至于一种很难的境地——总得伤害一个。
他不说话了。
她反而急了,有种豁出去了的鲁莽,追问“你呢?”
“我有女朋友啊。”冰冷的文字,文字的局限就是这样,你看不懂罩着这些文字的是坚定,无奈还是痛苦。萧然理解为坚定。
“如果你没有女朋友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他没有回答,或许这就是他的态度。
可是同萧然在一起是开心的,跟以前不一样,心是痒的,脸是红的,手是热的。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有个女朋友,可是想起来时又开始纠结和痛苦。
〈六〉
他约了她。
她犹豫了很久,可还是去了。两人没有说话,和第一次出来时那样没有说话,脑子里拼命想着要说些什么的,可是越想越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个人默契的通通没有提上次的事情,女朋友和我喜欢你的事。假装是场梦了,但也可能现在是场梦了,总之会有一个醒来,萧然不知道是哪一个。
天黑的慢,现在是傍晚,太阳也一直不落。就这样灰蒙蒙的,天是灰色的,地是灰色的,空气也是水泥一样的灰色,沉重的令人窒息。
他们于是就这样沉默的走到了很久,久的太阳都没有了耐心,降了下去。
她没有追问,他也没解释。两个人约好了一般沉默,告别,回家。
路过站牌的时候,她遇到一对情侣在吵架,女孩子得理便不饶人,无理仍取闹。男孩无奈又委屈地哄着女孩子。她看在眼里,心里嘀咕,有喜欢的人和你在一起还吵架,真奢侈啊。
花 心〈七〉
她该放弃了吧,她这么想着。可是不甘心,就像小时候看着橱子顶上的糖罐,总觉得再踮脚跳一下就够到了。
她下狠了心,再大的负罪感也让它见鬼去吧!就是要在一起,在这美丽的阴森森的月亮底下。可是不到一秒她又泄了气,像爆了的轮胎,膨胀的勇气突然被扎了一下——一个人的勇气和决心,做的了两个人的主吗?
她必须要确定他是喜欢她的,只有这样,她的存在才是有名分的,是对的。不是一厢情愿的贴纸,贴在玻璃杯的身上,扣下来,杯身上还糊着白色的疤。
她要哭了。
可是他从未对她说过喜欢,像他从未对她说过不喜欢一样,他也希望自己能在两个女人之间像玻璃球一样圆滑,周转,享受着两份幸福。可尽是责任和愧疚一鞭一鞭地抽打他,在他的良心上。一下抽出了红印,一下抽出了血,一下带下一块肉来。
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窗外的紫黑色,觉得夜晚冗长得烦人,可又想永远睡在夜里。
她甚至怀疑她爱不爱他?为何这般执着,这份执念似乎从“我爱他”变成了“我为什么比不上她”,她在思忖,她讲不出什么理由来。爱他的理由,横插一脚的理由。她想找人诉苦,可又见不得光。疯了,她坐起来晃了晃脑袋,发梢一扑一扑的打着脸颊,像两个响亮的耳光。
花 心〈八〉
第二天,等她又看见在人群中他的头顶的时候,又坚定地告诉自己,是爱他的。不止这幅皮囊,还有他的所有,他的一切。他是这样的优秀。可没有这幅皮囊也不行,将他所有的好,所有的优秀放在另一副面孔下,她也不会爱上的。她豁的一下想通了,她爱的是他,就是全部的他,不是皮相,不是灵魂,是他刚好拥有的皮相加灵魂——只是他。
然后他就这样在她身边走过了,头抬得高高的。像骄傲的鹅。
她应该悲伤的,但是没有,她只有羞耻。脸涨得通红,也仰着头,骄傲的走开了。
〈九〉
不是自愿的,也不是被逼的,她最终还是放手了,没有松一口气,尽是道不出的酸楚,就像打滚哭闹到嗓子哑掉了,妈妈仍不买给她心爱的玩具熊一样,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安慰自己,还会有其他玩具的。只是,只怕以后收到的每个玩具,都会使她想起那个没买到的玩具熊。
花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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