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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3.20 星期五 晴
手机响了。
我之前打电话给妈妈，一直没有人接。我以为她是在忙，她总是一忙起来就什么也不顾，所以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妈妈打电话来，我心里才咯噔一下。因为我明白，妈妈不是那种会打电话说想我的人，她肯定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跟我说。
妈妈的门市旁开了一家跟她卖的东西一模一样的店，都是相熟的人，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妈妈在电话里跟我说，她昨晚一直到凌晨两点都还没有睡着，一直在担心这样生意会被冲淡。妈妈的店在我们当地是数一数二的生意好，红眼的人很多，这个把店开在我们家旁边的就是妈妈一个相识的朋友。那些人以为你生意好是因为你的店的位置好，所以他也来你旁边，开个一模一样的，理直气壮地跟你抢生意，为了赚钱，人们可以不择手段。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的店能成功，可是我明白，她的付出别人体会不到，可是我都看在眼里：她在跟客人介绍时经常将嗓子说哑，她冬天的手上满是冻疮，指头干枯得像树枝，她还曾经在给客人带路时从楼梯上滚下来，把牙齿都磕掉.....这一切的一切，其他人都不知道，而我一直把这些事埋在心底，像是长在我潮湿内心的苔藓，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
电话通了三分钟，刚把事讲完，她急急地说：“我开的是流量呢，先挂了，过会儿再聊”。我一听，只觉得心脏骤紧，鼻头好酸。我没想到，这种狗血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是怎么能这样?我才不关心少赚了多少钱，也不管其他人，我只心疼我妈妈，我妈妈那样好的人，她凭一己之力撑起这个家，让别人可以不用再戳着我们家的脊梁骨说我们穷。她给我和弟弟最好的东西，甚至就算在自己也挣得不多的情况下还拿钱去资助更困难的家庭。这样一个强大的女人，竟然也会在夜里失眠到两点，被其他生活里的苟且困住。我偏开头，怕被室友看到我快藏不住的眼泪。
高中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泼辣的、对人做事都是风风火火的妈妈开始对我变得像小女人一样唯唯诺诺。我清楚明白她在害怕担忧着什么，我开始意识到，无论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只要一旦面对她的孩子，她绝对会卸掉一切针对外界的伪装，为孩子们在心里留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到了大一要新生报到了，学校搞了个叫新生志愿者的东西，其实说白了就是让一部分人提前来学校当免费劳动力，充当大部队真正报道那一天讲解引路的人。天真的我头脑发热报了名，等到了宿舍之后我傻眼了。我们大一住的这个校区，到我们这一届也才用第二年。上一年住这个宿舍的学姐没有租空调，所以在这些个最热的暑天里，我只能守着一个小得可怜的电风扇聊以自慰。更糟糕的是，我是我们宿舍唯一一个报名志愿者的人，所以我必须在忍受暍暍的时候，顺带着承担一个人在宿舍的恐惧。
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间，我也还是一直盯着手机，为了延迟上床而做着别扭的逃避。但我还是熬不住了，热气从四面八方朝我袭来，就算是刚洗完澡皮肤也开始变得粘腻。时间慢得令人恶心，就像是在爬。我颓然地躺在床上，脑袋嗡疼，眼冒金星，汗流浃背。害怕和闷热快要将我撕碎，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死掉。但我一直在忍，我明白现在没人帮得了我，一切只能忍耐。如果我打电话给妈妈，我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害怕，我骨子里还是一个比较倔的人，而且我也并不想吵了妈妈的睡眠。
我没有爱人，也少有朋友，那时候脑子一直出现的人，就是妈妈。妈妈的模样，妈妈的温度，妈妈的怀抱，我边抹眼泪，边靠这种通过想象而获得的单薄温暖来转移我的注意力，这是痛楚的蒙太奇。到了后半夜，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已经数不清睡了醒，醒了睡多少次，我已经再也睡不着。因为害怕，我又不敢关灯，我用手背挡住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终于将倔强抛到九霄云外，我摸出手机来，颤抖着拨号给妈妈。我感觉电话铃响了好久，我期盼着妈妈能早些接，又害怕她没听见不接。像在黑暗中溺水，我拼命地将手伸出水面，却最怕别人在黑暗里根本连看都没看见我。
电话冗长的嘟——声后，终于接通了。那时候我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直到手机里面传来妈妈迷糊的声音，听见妈妈声音的那一刻，我才爆发出来，遏制不住地开始呜咽，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响。你无法理解妈妈的声音给了我多大的力量，像是把一个绝望的人从濒死的关头拉了回来。电话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我只记得挂掉电话后没多久，我就睡着了。等我再醒来时，透过寝室的落地窗看到远方的鱼肚白，自己高兴地差点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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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终于得救了。就算是我自己也很难以理解。难以理解为什么声音能有那样大安抚的力量。但那声音已经不仅仅只是声音，它不是单纯的赫兹，它已经幻化成我血液里的氧气，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妈妈的声音从我的大脑传到四肢百骸，成为我血液里的氧气。我得以呼吸，得以在熟悉安心的感觉下入睡，这是从生命一开始就有的联系，一开始就被一根脐带所联系的我和妈妈，我从其他任何人那儿都得不到的，安心、舒适、温暖的，沉甸甸的爱。有妈妈爱的人是幸运的，妈妈说我是她的礼物，但是我觉得妈妈才是我生命里最好的、最棒的礼物。
我终于承认了自己不是个坚强的人，桀骜不驯的我终于服输。当你离开家人，你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这么依赖自己的家人，原来自己出来家人之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我想起妈妈之前跟我讲过一句话：习惯了就好了，习惯了就不想家了。
可是我不想变成这样，我不想变得那样老练麻木，我不想什么都靠自己，我不想打碎了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吞。我体会过这样的生活，我明白这样的不易，所以我害怕这样。但一切终将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谁也阻止不了曙光的河流。我无能为力。
妈妈，我多想告诉你啊，可是羞赧的我开不了口，于是现在18岁的我写下这些文字：
妈妈，我知道自己爱你，
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在哪里。
以至于我总是心慌，
我害怕自己以后不能像你对我那样，
那样拿最好的东西给你。
我怕委屈你，
超过怕委屈自己。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美丽、最坚强，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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