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一个人的发型可以看出这人的精神及志趣。女人的发型不用多说，千篇一律长发，故鲜有差异。而男人生来要理发，得益于此，其发型变化多端，或光头，平头和短发。其中光头较为少见，若不是头发自己掉光，谁还肯剃光头呢。而少有一些长发飘逸的，这人不是艺术家就是为了遮丑，再不就是没钱理发。

      鄙人基因突变有方，生来卷发，于是与一众男性同胞格格不入。混入人群中，捉迷藏的时候也肯定是第一个被认出。而离家快半年，身处异地，我对异地的发廊怀有恐惧，一直不敢轻易下手。于是卷发稍长，每天睡觉起来，凌乱不堪。卷发加上乱发，被旁人笑称“烫所不及”。整天顶着一头似锅盖非锅盖的“蓬草”上学，教师惊异。一次坐在考场，考官盯我头发看半天，诧异道：“你这头发……啊……自然卷吗？”我吐了吐舌头，如实回答道：“我不是故意要卷的。”我被问得浑身不自在，之后答题也是错漏百出。

      一天在寝室里，辅导员见我头发特殊，来回抚摸一阵，道：“你这自然卷得好！省去许多烫发的费用呢，况且他烫的效果也没这么好。”说完不停赞叹，恨不得把我的头发移到他的头上。我不知这是褒扬呢还是贬抑，只好点头称是。

      半年不理发，我的头发越来越卷曲，在头上纠缠成了一个鸟窝。走在街上，路人的眼光就颇为奇特，似乎在笑我，似乎在在议论我。有些玩手机入迷，几乎与我撞上的，一抬头，肯定是受惊地先看我的头发，直到神经缓冲过来，目光下移，嘴里才吐出“哦，不好意思”。而在此时，他们往往会多看一眼，奇怪这个窝里面竟没有蛋。

        为了使自己不再出众，于是我不得不去理发。

        对于理发这事，在我现在看来，是颇为严肃的了。过去理发，只是吩咐让理发师随便剃剃，把头发剃短即可完事。发型的美观与否是不必在意多少的，理发师手艺的好坏也不去追究。小时候在街上的老师傅那里，当街剃头。那时没有镜子观看理发过程，全凭自己的想象，根据师傅的动作，大致推测出自己的脑袋被修剪的效果。而且在这大环境下，路人还可以观看，甚至议论。年纪稍长，有了羞耻意识，为了不让路人看见，于是到发廊理发。

      现在我认识到过去的幼稚。对于一个男人，个人风貌与发型好坏直接挂钩，生人第一眼的印象也是从头发开始，然后才过渡到脸。发型美，可以留下一个美的第一印象，否则除非你是潘安，不然第一印象定不为美。

      选理发店，首先要看店面，另外理发师的发型也要参考。假如理发师的发型不好，凹凸不平，东进西突的，那一般不要去这个店。因为理发师自己的头发都理不好，别人的怎么能保证？当然这种想法具有局限性，理发师的头发不会是自己理，可能是请其他理发店的人来理，或者店里的伙计互剃。互相剃好了，那这个店没有不好的道理。

      为了让自己的发型与脸型相互映衬，形成一个“黄金比例”的效果，我决定去那家最多人的理发店。

      走进去一看，店员目测了一下我的脑袋，可能是我的头发太大看不完，“决眦入归鸟”了，眼眶张得快要爆裂。他不得不后退了两步，直到可以把我的整颗脑袋尽收在眼底。他惊异地看了很久，终于又惊异地竖起四根手指，摆在我面前对我说：“四十。”我不服，举例道：“别人都是三十。”店员解释：“工作量大，而且对裁剪的技术要求高。况且你看，你的头发不好理。”

      我一听，觉得是讽刺，自己不过是半年不理发。想那些美貌的女人，几年不理，一旦要理，还不是大众待遇？遇上某些男伙计，没准还可以免费。我受不过气，甩门而出。冷静了一会，我平静下来，到了另一个店里。人数稍少，但是这家的店员仿佛与刚刚那家串通好的，还没等我完全进去，半个身子刚入门，竟已经对我伸出五只手指。然后问我：“洗头吗？”

      我一愣，想莫非我的头发真的没有讲价的余地了？我不信，想起中学时一位同窗的讲价技巧，那时他可是连收破烂的都能讲得让对方便宜收购呢。便操三寸不烂之舌道：“便宜点行吗？”店员摇摇头，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费。”我几乎要跪，想这可是一句箴言，当年屡试不爽的。但我又想要再这么换下去，理发费非要涨到一百不可。这街上一连串的店，可能是同一个老板所开，专治“觉得下家更好更便宜”的顾客，但我又没有勇气回到刚才的那家，于是狠心道：“理吧，我理。”

      我在位置上坐定，理发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大约比我矮两公分，比我重十斤，脸上带着医生那样的专注仔细。我一直不敢看他的脸，面对我野蛮人一样的头发，他用木梳子尝试梳了一下，居然无济于事，梳也梳不进。茫然无措了一会，他又换了一个工具，但操作半天，还是是无从下手，他惶恐地看着我，表示无能为力。我自嘲道：“拿菜刀来吧。”他没有听我说，想继续他的操作，在我的头上努力挣扎了一番，发现我的头皮还是刀枪不入，最后一筹莫展，被迫放弃了。这时来了一个老伙计，面带笑容，仿佛是专制我这样的野蛮人。他道：“让我来吧，我来。”我想，毕竟小伙还是太年轻了，姜还是老的辣，手段必然不差。闭了眼，任由他在我头上施展手艺。

      我坐在椅上，想起半年前在家里剪发，价格是这里的三份之一，美貌效果却是这里的三分之四。而且理发过程极快，五分钟一个头。为了图方便，有的理发师还同时理两个头，两个人并排在一起，这个剪一下那个刮一点，让人看起来就像武林高手在练功。我亲眼看到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师级师傅在三分钟之内理完两个头，在同行里极为出名。每到新年，镇上的小孩为了给他理发而排成的队可以一望无际。不过后来他就不理发了，原因是一次剪掉了顾客的半个耳朵。真是艺极生悲啊。

      正当我闭眼享受理发过程中的乐趣时，忽然听得脑袋上当一个“咣当”的声音，一条冰冷的东西掉在我头上。我惊恐地睁开眼，那老伙计不停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剪刀断了。”连忙拿起掉在我头上的工具，一阵收拾去了。

      我这时才发觉，原来我的发丝已经坚硬到了剪刀不能解决的地步。老伙计又在工具箱里收拾一阵，拿出一把钢铁剃刀，道：“看来只好拿出祖传法宝了，老夫今天总算遇到了对手。”一笑，又在我头上操作。

      一刻钟后，理发完毕。我付钱出店，只听后面老伙计不断赞叹：“我理发半个世纪，今天还是第一次遇见贵人，你看，剃刀都钝了。”后背一阵笑声。

      罢了罢了，不提它。我揽镜自照，对自己的新头研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