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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想起了你们

这一夜,我想起了你们

作者: 关念 | 来源:发表于2016-11-14 21:23 被阅读59次

    农历十月初一的晚上,从影院出来,我骑车带着六六(我五岁的女儿)迎着深秋的冷风往家赶。途径的每个十字路口都有人在烧钱,有人携儿带女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磕头作揖,表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纸灰随风飞扬。首次见此情景的六六颇为不解,我给她解释农历十月初一是中国传统的“祭祖节”,天气冷了,要给逝去的亲人送寒衣,免得他们在阴曹地府挨饿受冻。

    六六打破砂锅问到底,“阴曹地府是什么地方?”我解释是另一个世界,是人死了之后要去的地方。她就一直不停地问鬼神之事,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神灵的有无,反正我自己是年龄越长越唯心主义,我相信精神的力量、人的潜能、怪、力、乱、神。因为从宏观上来看,地球就是一个弹珠,从微观上来瞧,砂砾也是一个宇宙,未知的永远比已知的多太多。

    其实一贯唯物的我也曾因梦送钱财。有一年冬天我午夜梦回,依稀看见爷爷依旧拄着我送的“鬼见愁”拐杖站在村头路口,须发皆白,形容枯槁,衣衫单薄,似乎在瑟瑟发抖。我很纳闷地问:“爷爷,这么冷的天你咋不穿羽绒服?”他疏忽就不见了。我立刻醒了。我上班第一年花了388元给他买了一件波司登羽绒服,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件羽绒服,作为离休干部,他的工资足够买多少件这样的衣服,但他哪舍得?我帮他穿上,他对着镜子转了几圈,连连感叹“这么轻,真暖和”,冬日的阳光穿过室内的尘埃照在他深蓝色的大衣和银白的头发上,这温暖的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他只在过年时穿,还见人就说“这是我上大学的孙女给我买的”。可惜没过几年他因器官衰竭去世了。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想到此前梦见自己满嘴牙齿毫无缘由地掉光了,天亮便听到爷爷去世的噩耗。大约亲人之间是有心电感应的,这次是不是爷爷又传达给我什么讯息?捱到天亮打电话给爸爸,问询一些家长里短之后我拐弯抹角问到那件羽绒服,他说,当时大家都觉得衣服很新又很贵,舍不得烧掉,好像是你小姑拿回去让你姑父穿了。几天里此事萦绕心头,我在城市的小巷里穿梭寻找,终于买到一些冥币和冥衣,躲在家里烧了。此后只梦闲人。

    我跟六六说起爷爷托梦的事情,她听得云里雾里,只嘻笑说“我们也烧纸钱玩吧”。我像我妈对待我的态度一样义正言辞地告诉六六,“对待先人要敬重”。

    夜深时分翻到朋友圈,看到几位同学发的哀思:

    站在深夜的街头,告诉自己,不用再等了,爸爸不会回来了;

    小时候做错事,你生气不理我,妈妈你不喜欢我什么,我都改,只要你别走;

    妈妈偏瘫,卧床多年,手指不能屈伸。那时我事业惨败,远遁异乡,迫不得已回家一次,侍孝床前,妈妈笑容明媚,伸出手给我看,“你看我这像不像龙爪,算卦先生说我生的儿女都会成龙成凤……”梦里依稀慈母笑,告诉自己要坚强;

    我六岁时父母离异,一直跟着守寡多年的奶奶生活,我十三岁时她患肺癌即将去世,在病床上她用最后一点力抚摸着我的脸说“我是苦到头了,可是你怎么办呢?”我记得她眼角浑浊的泪,我想对她说奶奶,我现在活得很好,结婚了也有孩子了,你放心吧。

    还有位朋友转发了一首情诗: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

    世界很大,生命很短,时光总是不那么善待我们深爱的人。

    赶上周末,我和姐姐赶紧带着小朋友们回家美其名曰看望爸妈,实际上是蹭饭。

    我爸妈对我们高接远送,如同恭迎圣驾,又在村口徘徊了张望。几分钟一个电话询问我们到哪里,还问要吃什么饭。我点了饺子,估计我爸早去地里割韭菜,去集市上买肉啦。我妈做的饺子真是绝了。我们吃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看着我,像是谄媚似得反反复复问“好吃不好吃”,我不停地点头夸耀她,她看我们吃的高高兴兴的,就特别骄傲,还说“你表哥来我们家都夸我饺子做的好吃”。她一会说“你瘦了,多吃点”,我嗔怪地说“妈,你这样影响我减肥知道吗?我要跑几千圈才能减去一斤肉啊!”她平时不喜胖人,却总觉得自己孩子瘦。“哎呀,胖的人有福气,你看大富大贵的人哪个是瘦子?"(希望爱我的人都有这么健康的审美)。我赶紧吃。“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多得是呢,喝汤不?别噎着!……”我都三十多了,感觉自己不会吃饭了。总是伺候我们吃完了,她才吃,每次我都觉她有吃饱。

    现在不仅照顾我们,还要照顾我们的孩子。每想到此总念及“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 唉。

    我爸话不多,越老越古怪。请他吃饭,不吃;带他旅游,不去;买衣服,不要;讲理,也不听。但是我们一有事,他立刻坐早上六点开往市里的车赶过来。我妈每次搞不定我爸就给我打电话,“你劝劝他,成天吸烟,咳嗽一晚上”,我就劝哪,“你别吸烟了爸,你要是生病了,我们咋安心工作,你健康我们才有福气啊!”吸了一辈子的烟戒了。

    临行时,妈妈给装花生油、萝卜、白菜、红薯,又做了辣椒酱送给爱吃辣的我老公。真晕,我每次都拒收,洛阳又不是没有这些几毛钱一斤的东西?我妈说,你咋恁憨呢!这是我亲自种的,没有喷药,有机无公害(瞬间觉得我妈有文化了,都是我们熏陶的)。每次看到豆瓣里各种“父母皆祸害”小组,我总是想,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多么幸运呢。

    我问我妈我奶奶最近咋样。我妈说,跟个老小孩一样,老是训曾孙子、孙女偷吃了她的零食,上次还坐你弟弟的车翻山越岭看她妹妹呢。奶奶今年九十了,骂人火气还很大,还有劲儿。真开心。

    我的父母跟很多人的父母没什么区别,总有一颗操不完的心和使不完的劲。年轻人的世界很大,要爱情,要金钱,要事业;但是在耄耋之年的父母眼里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儿女。在他们的太阳系里,只有儿女这一颗地球,他们就是坑坑洼洼的月球——一辈子只绕地球转,这是他们的所有。

    回去的路上,想到一首乐府诗《十五从军征》: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这首平淡而真实的诗,明白如话,不事雕琢,写出了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做好饭不知道端给谁的凄怆,没有呼天抢地的惨烈,只有默默流泪的惨切沉痛,触目惊心。现在虽不是乱离年,但是还有多少人远游不还。

    送衣,别等人不在,即使“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于亡人又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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