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

看到芍药，首先想到的就是《红楼梦》里史湘云醉卧芍药裀的情节，曹雪芹写得极美。

细看那一段，发现写湘云睡态的只有几笔，大量的笔墨其实都在芍药上；……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该是开得多么繁茂的花朵，才能落得这样无拘无束。芍药花瓣，即使落下，也是带着质感和重量的。所以可以用来枕，可以用来盖，可以衬得住这么放飞的一个湘云。

《红楼梦》里，花跟人跟情节都有“非如此不可”的对应关系。葬花的必须是黛玉，扑蝶的一定是宝钗，而香梦沉酣这样的时刻，只能是湘云，也只能是芍药。

细想想，这情节其实是有些大胆甚至出格的：在湘云之前，从来没有一个大家闺秀敢这样大大方方地睡在一片山石上的花丛里。

而当人们看到这样的一个女孩，规矩什么的，也就都不再重要，只是笑，只是爱。那是一个没有受到规训的生命在自然里最初的样子，不关乎正确与否，只关乎美。

说来也巧，《诗经》里，跟芍药一起出场的，也是这么一个胸怀坦荡、敢爱敢恨的女孩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这首诗的女主角，不像很多闺怨词里的女孩那样，被动地等待爱人的到来，是非常主动的姿态，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出去玩，就直接告诉他，一点不扭捏。像极了一朵想开就开的芍药。

古人形容芍药“素体浓妆”，是很贴切的。芍药不像牡丹这样的灌木，有坚实的枝叶做支撑。它属草本，茎秆细长，却开出了硕大的花，有点无畏的天真。

但慢慢你就发现，并不需要为它担心；那看似无力的茎，内里却是有股劲的，正成就了芍药轻盈绰约的姿态。那是属于少女的坦荡，没有什么必须如何应当如此的桎梏，想爱就大方地爱，想开，就自顾自地开，开出最欢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