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峻火车站下方有一排废弃的红砖房,曾经是候车室以及工作室的集合。木头门都已朽烂缺损,静静地半开着,似乎用手触碰一下,那锈蚀的合页就会断裂开。另外几间房的木门被冬天的乘客拆下来,当柴火取暖了。屋内白粉剥落的墙面上还残留着被熏黑的墙壁和下方那燃烧物混杂的炭灰堆。一张宽大的木板床上铺着破旧的棉衣,谁要是深夜到此还有个歇脚的地。有几堆砖头,三五个叠在一起,这是简陋的座椅。院子内的水泥场地早已崩裂,裂隙处长满在微风中飘摇的草丛。
有四位老年乘客在这里休息。他们都在县城的建筑工地干活,但是毕竟老年,面部肌肉开始萎蔫,五官就显得有些走样。有好几位应该从北方来的,干瘪的耳朵上还有冻疮留下的痂,暗黑色一块。
最健谈的一位是哈尔滨来的,四十五岁上下,算是中间最年轻的一位。他给我讲到北国之疆的酷冷。新疆的民居会建筑火墙,也就是墙体比较厚实,中空,可以在其中烧炉火,热量充盈其间,整个屋子就暖和了,如果房间较多,这一片火墙与另一间房的火墙之间通过墙体中的烟道贯通。走进这种带有火墙的房子后,得把所有的棉衣脱下,就剩一件单衣。而他的家乡黑龙江人们会用冰块来堆砌简单的冰屋,厚实的冰块,晶莹透亮,汉子们在冰屋内喝啤酒,可见这冰屋的御寒性能非常优良。
另有一位河南安阳的男子,和哈尔滨男子年龄相仿,但是很不幸,他两只胳膊下各架着一副新拐,不锈钢还崭新着,他可能在三天前才遭遇到不幸。多半是从高高的建筑工地掉下来了,摔坏了左小腿,还裹着白色的石膏。像他这种年纪,腿骨想要完全复原怕是不行了。可能他这次出门还是带着满心的希望,谁知道老天让他摊上这种事。他决定回家,恐怕只有家人才能给他安慰。即使如此,却仍不失健谈,这点让我感到欣慰。以前遇到很多家境不好的男子,一旦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挣钱养家,反而成为家庭的负担,他们就会变得脾气暴躁或者沉默丧气。
最让我感动的是一位老者,他颧骨凸显,面部无肉,纵向伸展的皱纹一道道连向嘴角,使原本颔长的面颊更显削瘦。他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蹲在地上,竹枝一般的手指在地面的薄薄的小卵石堆中间拨弄着,捏起一颗比较中意的,转动着把玩,那认真的神情和鉴定钻石一样。经过这样认真的甄别,如果极入法眼,他就将这颗石子装入揉皱了的小塑料口袋。他希望将这些美丽的东西带回家去。而我也被他感染了,帮他看屋外是否也有卵石堆。还真别说,这位追求诗意的其貌不扬的老者告诉我要用心去敬重那些容易被忽视的人们,他们或许时光不再,或许从事着繁重的体力活,但是他们会调动内心高贵的零件去打发闲暇。
突然记起在稻城县城郊外遇见的一位正盘着腿,席地而坐,操作着原始的木制织布机织布的藏族老妈妈,梭子在她手上没有“飞舞”,只有沉稳的移动。可以看出她技艺熟练,但是可能因为上了年龄,再加上岁月给她的闲适,速度较慢。我们立在一旁认真观看,布匹长度在较长时间内暗暗增加。旁边三米开外就是建筑工地,水泥搅拌器在轰鸣着转动,楼上的师傅们在叮叮咚咚砌着砖块。
彭丽娜请我问老妈妈:手中这块穿插着红线、蓝线、黑线的长约一米的布匹大概织了多少天?
她微笑着回答三天。可能因为周围第一次有这么多外族人当观众,她有些不好意思,微笑中有点羞涩。
彭丽娜看了一会儿,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她再请我问老人家是否同意拍照。老人家很爽快地点头,眼角的皱纹微笑着,但是将头低下,不再对着镜头,双手继续来回推动手中的线梳。她还是不好意思面对外国女孩欣赏的镜头。
彭丽娜认真拍完照之后,又欣赏了一会儿这手艺,离开时说:她手艺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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