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十三点,列车停靠天峻火车站,低矮的混凝土围栏外,开阔而又贫瘠的草场一直延展到县城。海子关于德令哈的诗歌用在此处也恰如其分:
……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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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小断面上,那些黑色的孔洞便是地山雀巢穴。
县城外围的烂尾楼大多已经人去楼空,来自山西、陕西、河南、宁夏的移民经营的店铺只剩下紧闭的门窗和沾满灰尘、摇摇欲坠的广告牌。混凝土墙体上刷着字体大小不一的广告语,甚至彼此覆盖,但又不能将之与涂鸦的美感联系在一起。路面破碎,和建筑一样都是浑然一体的水泥灰。让我联想到美国西部片里浑黄空寂的小镇,想到鼠疫爆发、战争来临之前的居民废弃的小镇。此时,修路工人在房间午休,路面上只剩下不会呻吟的、肮脏的大型施工机械。大型挖掘机的挖勺开着铁齿大口面向天空。这会儿,你又会觉着来到《变形金刚》的拍摄现场。
这里前一段时间勘探出一座大储量煤矿,而且品相上乘,于是就出现了很多大型煤矿运输车队,来来往往,好不繁华。然而,天空灰蒙的频率逐渐升高,如同雾霭中的重庆一样,云的边际线也变得那么模糊。要知道,天峻可是青海湖的源头。于是,政府下令严格控制煤炭开采量,原有的运输车队也闲置了,商铺也废弃了,只剩下不死心留下来碰运气的人。
很显然,留在这里采集地山雀数据的硕士生小月,是这小城流动人口中特殊的一员。她来天峻不到一个月,随行的一位男志愿者没待多久就逃离了,最后几天他端着笔记本电脑在县城四处寻找可能的无线网信号。再后来,老师安排一位女志愿者过来帮忙,不消三五天,还是厌倦了平淡的风景,耐不住艰苦的生活日常,抱歉地离开。小月提到他们时,有种理解的淡然。
我在观测地山雀时,一个挎包、一架望远镜足矣。
当我还在理塘的时候,从郭那里得知,天峻就她一人,十几个巢穴的数据采集任务对她来说还是有些繁重。理塘的雏鸟大多已经出飞,血液数据已经采集完毕,最后剩下一些观测任务而已。我向老师申请来天峻帮忙,其实私心是想多游玩几个地方。
当我真正走进驻地房间时,立刻明白志愿者为何离开,明白在冬季观测期,为何老师只敢派遣男学生在此地驻守。我们租住的房间在一个大院里。大约两千平方米的面积里,三面是低矮的平房,住着当地藏民和外来的汉族务工人员。临街的一面是一排两层的混凝土小楼。这个院子的产权现在在一个合肥老人手中,他支援“三线建设”时来到青海,只是在每个月底收取电费、房租费时才出现一次,平日都住在县城中心像模像样的商品房里。在临街这面二楼一间小室里,用一指宽的木板隔出三个区间,男、女学生卧室各一间,另一间做厨房兼客厅。天峻是武汉大学鸟类研究比较早期的一个驻点,在这里追踪地山雀数据已经有些年头,因此很多家具寝具都还是前几期学员使用过的。不知道这些被单、床垫有没有清洗过,在黑暗的卧室灯光掩护下,我只是尽量不去想这个问题。两张小铁桌,一个用作灶台,另一个是做菜的准备台。一个一平米见方的折叠小桌就是进餐用的,除此之外就是六把可重叠的深蓝色塑料椅。打开木门,头上方悬吊着一丛漆黑的纠缠不清的电线,有时会在接口处“滋滋”冒出火花来。邻屋是一间无人租住的房间,堆着朽烂的床和不可用的冰箱之类的杂物,墙面的四角漆黑,冷风时不时从窗户玻璃的破洞中灌进来。凑近了看,墙面上还有随机分布的黑点,或许是霉点,也许是空气中的煤尘渗进涂层。凝视好久,它们竟像浮游生物一样漂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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