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7
坐在座位上,我看看旁边空空的座位,再看看空空的讲台,我不想把这空空的感觉传递给教室里的其他人,我干脆趴在了桌子上,埋下头的那一刻,我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
“同学们,我来说两句——”这不是校长的声音吗?我抬起了头,一眼就看到了校长身后的肖老师,我的心里也如灰蒙蒙的天空中钻出了暖阳,再看后面还有波浪卷和大胖,旁边还有一个干部模样的男的,想来该是大胖的父亲吧。
“这段时间我们班发生了太多事,但现在都解决了。事情的主要责任人常志刚同学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下面我们听听他的心声。”
大胖走到讲台上,撇了撇嘴有点儿想哭,“我知道自己错了。白玲,我错了。”说着,他走到白玲面前深深鞠了个躬,白玲颤抖着嗓音说道,“没事儿,我原谅你了”。
大胖转身走到肖老师面前,又是一个将近90度的躬,肖老师扶住他的肩膀,待他慢慢站直,拍了拍,“男子汉,知错就改,好样的!”
我正看得出神,他就站到了我面前,还没等他鞠躬,我先开口了,“别鞠躬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大胖愣了一下,猛地一乐,流出的鼻子中鼓起一个大大的泡泡。他赶紧用手去捂,泡泡在那一刻破裂,连同破裂的还有那教室里凝固许久的氛围。
“我是常志刚的父亲,子不教父之过,这几天出差,他母亲处理得很不好,幸运的是,你们不单教会了常志刚如何做人,也给他母亲上了一课。谢谢你们......”
说完,他走到白玲面前,“孩子,听说你歌儿唱得特别好,能给叔叔唱一首吗?”
白玲点点头,干咳两声后,整个教室里回荡起那清亮软糯的女声,“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那一刻,我觉得常志刚的父亲说的比白玲唱得都好。再看波浪卷儿,站在一旁黑着脸,全程没有一句话。
课后,我拉着白玲上厕所,看到大胖的父母走在前面,刚要打招呼,就听到公鸭嗓子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说好来给儿子出气的,怎么成道歉了?”
大胖的父亲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压低着嗓音说,“臭娘们,懂啥啊?我不过就是一个副局长,你知道肖老师是谁吗?”
波浪卷儿瞪着眼,“谁?不就是一个小老师吗?”
“得了吧,他就是肖局长的大公子肖宇,要不是肖局长的司机说,我还蒙在鼓里呢!”
“那就这样算了吗?”波浪卷儿压低着嗓子追问。
“先忍下来,以后有机会再收拾他......”
那一刻,我和白玲呆在了那里。
08
“涵,你给我讲讲这一步是怎么回事?”大胖认真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只要你以后好好做人,我给你讲十道题都没有关系。”他紧张地看看我然后就低下了头。之后,我经常听他唱起,“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一学期后,我们不再同桌。他的成绩进到了班里前十。
中考时,我、白玲和他同时考上了重点高中,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人也腼腆了很多。
高中,他的成绩一直很好,白衬衣永远是干干净净,脸上总是洒满阳光,嘴里永远是那两句,“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高考前,听说他的父亲在家里被带走了,据说是被双改规,他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次,白玲约我一起去看他,他走出教室看到我们,嘴唇哆嗦了下,仰起头哽咽着说,“我没事儿,白玲,你再给我唱唱那首歌吧。”
白玲点点头小声哼唱了起来,而他却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那一刻白玲抱住了他,“没事没事,一切会好起来的。”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像两个孩子似地哭泣,我没有留下一滴泪。
大学期间,听白玲说他们恋爱了。我当时调侃他们的恋情是“粉红色的回忆”。调侃归调侃,我是真心为他们开心。毕业前,他们报名要去支边。大胖在那次体检中被确诊为白血病,医生说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大学一毕业,大胖就带着白玲回到了县城。一星期后,他们举行了结婚仪式。结婚庆典上,我和燕子做伴娘,肖老师是证婚人。望着台上珠联璧合的两人相拥的那一刻,我怎么也笑不出来,我扭过身悄悄擦掉了眼角儿的泪。
“怎么了,涵,哭了?”燕子低声问着我。
“他们好幸福啊,我太激动了,就让我这幸福的眼泪儿飘一会儿吧。”我顺势抱住了燕子。
“涵,快看。”
灯光下,大胖弹着吉他,熟悉的曲调缓缓流出。白玲看看大胖,微笑绽放在脸上,轻启朱唇,“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
全场一片哗然,一如当年白玲唱歌时那般热烈。肖老师一如当年看白玲唱歌那般专注,只是脸上满是慈爱和宠溺。是啊,他的黑发中间杂着白发,肚子也微微隆起,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很多。
时光流转,记忆搁浅,却满是回不去的曾经。
婚礼刚结束,我就收到了白玲发来的短信,“涵,我和志刚已经踏上人生的下一站,就不和你亲自道别了,我会再联系你的。”
人生下一站?再联系我?我真希望他们永远走下去,一站又一站,没有终点。
09
刚开始,我经常会收到白玲发来的短信,也可以从中看到他们的行踪,他们终究还是去了他们的支边地。我几乎是秒回,我怕我回得慢了会和她永远失去联系,交流的内容主要是当地的风土人情、我们彼此的生活境遇,语气都是很轻松的。
但我同时还联系大胖,主要是询问他的病情。他总是很耐心地说着治疗的进展和自己的身体状况,偶尔也会流露出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
后来短信越来越少,越来越短,终于一个月没有收到两个人的任何消息。
我计算着时间,从查处到现在不过半年,难道病情恶化了?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我拨通了其中的一个电话。
听筒里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我不甘心,又拨打另一个电话,还是同样的回复。终于打出去满一百个电话后,我死心了,把那两个号码,连同两个人的名字一起尘封了起来,并发誓再也不见这两个无情的东西。
“是涵吗?我是志刚母亲,我想问问志刚他们换电话了吗?你们有没有联系?难道志刚的病情恶化了吗?”依然是公鸭嗓子,却满怀沧桑,我仿佛看到了她波浪卷儿上飘动的白色发丝。
走过的是岁月,走不出的是记忆。以为忘了,原来只不过是搁浅在某个角落,不经触碰,不觉疼痛。
一年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涵,是我,白玲,我回来了,就在你学校门口。”
“白玲?是你?等我!”我早已忘记了联系不到他们时发过的誓言,一路跑来引来一路侧目,这才发现自己竟穿着拖鞋跑出来了。
哼,我才不会回去换鞋呢,我涵是怕别人笑的人吗?哈哈,笑吧笑吧,反正我要见到我最最亲爱的白玲了,至于志刚我不敢多想。
“白玲——白玲——”大老远地,我就喊了起来,白玲转身,一袭白色长裙飘到脚踝。嗯?那不是志刚吗?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哈哈,涵,你也太不讲究了吧,怎么穿个拖鞋就出来了?”
我看着志刚那笑得夸张的表情,恨不得上去甩他两巴掌。我收敛了所有的笑容和热情,冷着脸说,“你们这是从天堂回来?”
白玲脸上的笑凝固了,拉拉我的手可怜兮兮地说,“不是故意骗你的,主要是他妈不同意我们恋爱结婚,更不同意他去支边,刚好赶上体检,他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我一歪头,看向大胖,“是这样的吗?那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大胖挑挑眉毛,“告诉你真相,我妈不就知道了吗?”
“你这不是变相骂我大嘴巴吗?想想也是,如果我知道了,我第一个跑去告诉你妈把你抓回来,再来个棒打鸳鸯。看你们还敢不敢再骗我?志刚,来,整两句!”
“现在吗?”他左右看看,面露难色地看着我。
“磨叽什么啊,唱——”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他竟然能完整地唱完整首歌曲。
对于他们而言,粉红色的回忆是恋情,而对于我而言,粉红色的回忆是我回不去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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