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没买到卧铺票的我心烦地按着票上的座位号在第五排的双人座位上找到了自己靠近过道的座位,这接连着好几排座位都还没上人,我于是连忙把便把放在行李箱上拉着的白色大袋子和身上挎着的黑色小包放在对面那排的座位上,掀开自己座位上铺着的一层布,踩在上面把自己红色的小行李箱靠着自己这排座位竖着放了进去,慢慢下来把座位拍了几下,把塞满一堆吃的和洗漱用的白色袋子放在两排座位中间的小桌子上,然后把帽子摘下,防晒衣脱下。这时前后几排座位都已上了人,我连忙把搁在对面的小包拿起,去两个车厢连接处的水龙头上洗了手,冰了脸,感觉好些了,便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掏出一张擦了手,扔进垃圾桶里,接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我对面那排挨着窗户的座位坐着一个大概五六岁扎着两个一掌长马尾的小女孩,这孩子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样子,身上穿着一身蓝色碎花长袖裙子,左边肩上粘有两三颗已经有些发黑的白色小星星,右边的肩上什么都没有,胸口处又两小块儿油污渍,右边胳肢窝上破了一个洞,双手捧着一块儿长的牛舌饼大口吃着,裙子上已经落了好些碎渣儿。我皱了一下眉,赶紧把桌子上放着自己座位的地板上,把刚才靠近小姑娘那头冲着自己,掏出一张纸巾准备把上面碎渣擦去,发现袋子上竟是干净的,稍微愣了一下把手帕纸放进了裤子口袋。抬头看时,那小姑娘仍低着头,双手捧着糕点,但只是放在了腿上便不动了,我的心跟着紧了一下。
接着就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这男子身上的灰色汗衫已经湿透,沾满灰尘的头发上杂着一些零星儿的白,脸上似乎沾了一些灰尘,但由于皮肤黝黑并不甚明显,双手捧着还冒着热气地碗装红烧方便面,这方便面冲着他的那头被插上了叉子,他拿的离胸口甚近,上衣似乎沾了一点调料油包里的油星儿。他在我对面坐下,把面搁在小姑娘面前的桌子上,看了一眼小姑娘对面的空座位,把方便面带叉子的一侧冲向了我这排的座位。我使劲儿往后坐了坐,并从袋子里拿出一盒饼干,又把袋子往我这边里侧挪了挪,车便开动了。
这对面的男子从鼓鼓地右边裤子口袋里掏出被卷在一起的厚厚一沓白色很窄的薄纸巾,他拿出一张擦了手,便把剩余的又塞了进去。接着从小姑娘座位下方拉出了一个绿色且干净的帆布包出来,下面好像连带着扯出了一个被撕开的超市大号购物袋和几张外面随处可见的大张彩色宣传单页,他从布包里拿出一包火腿肠和一个叠的整齐的灰色衣服放在小姑娘的旁边,又蹲下去把购物袋和几张纸铺好,把帆布包又放了进去。小姑娘似乎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只在男子把她手上的糕点拿开的时候才抬了一下头,看了男子一眼便又垂下了。男子把糕点放在火腿上,又拿出一张纸巾给小姑娘擦了手,小姑娘的腿慢慢地舒展放开伸到了她那侧桌子的下方,似乎恰好占了一半的空间。这时男子把方便面带叉子的一侧挪到小姑娘的面前,拿出岔子,掀开盖子,并用叉子挑起一撮面放到嘴边啄了一下便放下,然后把座位上的火腿肠从一侧小心撕开,拿出两根,用牙咬开口儿,把两根肠折了两折都放了进去。然后轻声说了句:“花儿,面好了,吃吧!”那被叫作花儿的小姑娘抬起了头,看到我拿叉子的手抖了一下,转而又看了旁边的男子,似乎下定很大决心似的把头埋进到面碗里大口挑着吃了起来。男子像是松了口气似地把背靠在座椅靠背上,嘴角完成了一定弧度地看着正在吃面的小姑娘。我心想着这无疑便是父亲和女儿了。
好像过了好大一会儿,小姑娘才从面碗里抬起头来,嘴上沾满了油,把碗推到男子手里,男子低头把剩下的汤和一些零星的面条一气儿吃下,并拿出两张纸来擦了擦小姑娘的嘴,随后便起身拿着空碗走向了车厢连接处。小姑娘又低下了头,小脑袋不断地撞到桌子,最后终于侧着身子把脑袋放在了桌子上,两只小手在桌子底下微晃着,像是刚长出细柳的小树一样受了风微微摇曳着。她的脸冲着过道侧放着,眼睛已经合上,又长又黑的睫毛似乎快到了鼻尖,虽然脸上有些泥土,但仍能看出白晰,刚吃过面的小嘴格外红,像是小樱桃,这却然是个很周正的孩子,且似乎睡的很熟了。
这位父亲手插着兜回来,看见女儿已经睡熟,便轻轻地把她的小手安置在她的小腿上,把她的小脸往桌子靠近窗户的一侧挪了挪。但好像感觉仍然不满意似的。
“姑娘,能不能把地上的袋子放到上面行李架上,我帮你放就行,我想给孩子在地下铺块儿席垫,让她睡的能舒坦点儿,” 他像是祈求着一样对我轻声说道。我略点了点头便拿起袋子,正准备脱了鞋把袋子放到行李架上去,他已经在行李架上面帮我挪好了地方,双手示意我把袋子给他,我迟疑了一下把袋子递给他,并在他安置好之后淡淡道了声“谢”。他忙摆手又点头之后,便从座位下面拉出一个黑白点的编织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简易但有些厚度的折起来的垫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垫子抻开,不过是个宽一米长一米多的小儿席垫。他把长的两端冲着过道和窗户、宽的一端紧挨着自己的座位铺下,然后把伸出过道的那一小部分使劲儿折回了里面,他又拉了拉垫子确定不皱巴,便抱孩子躺下,把座位上叠着的衣服摊开,是件看来很结实的男子短袖套衫,把它盖在孩子身上。他左右看了看,似乎很满意,便用左手轻轻拉着孩子的小手,右手放在两排座位中间的小桌子上,支撑着脑袋看着孩子,没多久眼皮子已经耷拉了下来。
我左右环顾,发现这节车厢有好几排座位都只有一个人,除了过道对面挨着上节车厢的前两排三人座上闹哄哄的,似乎几个人在边打牌边喝啤酒,两个头发比较长,都穿着花色背心且嘴里叼着未燃着的烟的两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在骂骂咧咧地,似乎是输了牌;对面两个男子年长个几岁,穿着纯色T恤衫,拍着手笑着对对面地两个年轻人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两个稍微年轻的人把脱了,并站了起来在车厢过道里走了一个来回,不知是谁打了个胡哨、还有人哂笑了几下、还有些人头也不抬地盯着手里的手机,那两个年长的人也站了起来,像是迎接打虎的勇士一样把两个年轻的男子迎接到座位上。不一会儿列车员来了,对着那几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两个年长的人拍着列车员的肩膀、拿出一瓶啤酒,小声跟他嘀咕了一会儿,列车员似乎发了火,声音提高了一些,指着两个年轻的人说了一两分钟的话。年长的两个人坐下,似乎有些泄了气;两个年轻的把嘴里的烟搁起、衣服穿上,列车员又说了两句,转身轻快地离开。
这一切似乎都没有把对面的一对父女吵醒,我不知怎么,老觉得胸中透不过气,想来应该是上衣太过紧身了。我蹑手蹑脚地踩着座位把行李箱拿下来,找出一件宽松的T恤,看着对面熟睡的人,皱了一下眉便把行李箱塞到了黑漆漆的座位下面。我去卫生间把衣服换下,果然舒服了些。我从包里拿出平板,打开阅读器app,翻着书架上下载的一本本书,半点儿找不到想打开的感觉,在最底处看到了杨绛的《我们仨》,点击书签的那一页便看到这样一段文字:钟书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然后得意地说:“这是我的女儿,我喜欢的。”
我似乎更觉烦闷了。便把阅读器关上,打开了视频app,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从下载列表中打开一期《朗读者》来看,刚打开就播放着主持人在念朱自清的《背影》,我心里愈发烦闷,便直接把iPad关掉,准备靠着座位眯一会儿。但总觉得烦躁不安,心里有块儿石头一样,哪里睡得着。我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凌晨了,火车前进的声音无比清晰,其中夹杂着几声打呼或磨牙的声音,我四周一看,许多人都已休息。我越发变无聊赖,便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翻着最新的几条朋友圈,乐不可支的点着赞并写下几字评论,很快他们便回复了我,极其惊讶地问着我在深夜还未休息的原因,我点击了回复,却在键盘出现的时候不知该点那些字母输出哪些字了,于是便关了微信。
车上的时间过得很慢,感觉挨了好久,看手表才知道过了半个小时。我正想愁要怎么打发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对面地下的小女孩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突然坐了起来,抽出父亲拉着的手,使劲儿揉着眼睛,看了一眼对面的我,低声啜泣了起来。座位上的父亲也被惊醒,蹲在女儿旁边用河南话细声安慰着,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却抱着父亲不撒手。这父亲脸上显着些无奈的笑容让女孩枕着自己的腿来睡,并用双手轻轻地帮女孩按摩着头部。没过多久,女孩儿似乎又睡着了。
这父亲抱着女孩却不好再睡,他弯腰准备拾起地下的席垫,怀里的女儿却翻了个身,他不敢再动了,只冲我带着歉意的笑了笑。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便点了点头,这心里似乎没那么烦闷了。虽然仍是睡不着,但时间感觉过得快了些。
两点多又上了些新的乘客,我里面座位上也上了一位女士。这女士有些胖,坐在窗前被桌子夹着很不舒服的样子,便低声咒骂了句“什么破座位”,她一伸脚便踢到了下面的席垫,对面的男子低声说了好些抱歉,然后把女儿从腿上慢慢移开,放在座位上,把席垫叠起来,他拉出座位下面的编织袋时,后背又碰到了我旁边女士的脚,这女士便站了起来,指着他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公共意识?共用的空间放这样碍事的东西来影响别人,简直没有教养!”说完便看了我一眼,我带起耳机看着手机,并没有理会她的眼神。男子又连着说了几声抱歉,这女士声音便愈发升了些,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在工厂里做工吧,这样没有文化素养的人多半不知道什么是尊重和规矩,难怪会出洋相了!”睡着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大眼睛盯着面前陌生的阿姨直看着,这女士后退了一步,声音却不降,道:“果然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啊,这小丫头的眼睛这么直盯着别人看,想来是没教养的爹妈生出来的!” 这下对面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直盯着胖女士,胖女士踉跄一下,退到了座位上。男子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是工地上的水泥工人,我是没啥文化,但我比你有教养,我的孩子只会更有教养!” 说完便接着把席垫放进了编织袋里,仍推到座位下面,接着轻声用家乡话安慰着女儿,女儿复又躺在他腿上睡着!胖女士嗫嚅着和我说了一句“乡下人就是野蛮”,我专心看我的手机,并不回头看她,她便没再说话,只过了一会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我这次真的打开了一个视频,声音开到了最大!
接近五点的时候,天已有些亮了,车厢喇叭里传来车站到达的声音,列车员也提醒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在车厢门处排好队。对面的男子叫醒女儿,把座位下面的行李都拿出来,把帆布包背上,编织袋跨在左肩膀上,右手稳稳地拉住女儿的小手。
过道上已经排满了要下车的人,他们无一例外走到我旁边发出些奇怪的笑声,我仍带着耳机看着手机。车停了,我抬起头,正看到拉着小姑娘手的男子慢慢跟着队伍走着,快到车厢门口突然回头对我点了一下头,小姑娘也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愣在那里,竟在他们下车后才想起是应该笑一下或者点点头回应的。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照的我眼睛直流泪。这时,电话响起来了,显示着“爸爸”,我连忙接起,电话轻快地声音传出:“妞儿,你是做六点半到的那辆列车吧,我看着上面显示说会早到呢!”我笑着抱怨道:“给你说了不用来接我的,火车站对面一千米就是汽车站,我坐回县里的长途汽车一个小时就能到家门口的,你何必大清早折腾这么一趟呢!” “早点见到你早点踏实,你妈一会儿就去买你最喜欢吃的那家小笼包了,回去你就能吃到了!”父亲喜滋滋地说。我连声“好好”地挂了电话,心里的烦闷已全然消失了,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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