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去地狱
可是地狱打烊
便转身去天堂
但天堂也客满
于是我路过人间
正好你这,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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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在老家有一种名为“认祭”的风俗,大概就是如果家里的孩子不好管教可以再外重新“认个爸妈”称为祭娘。
蒋女士一度对它深信不疑。
初中时,命婆说我八字硬,跟父母相克所以不服管教。这种满口神棍语气的话,她竟然还信了,半夜偷我的T恤去破灾。
所以我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祭娘,那是一块水田。
后来老家修了水库,道路塌的塌,改的改,再想进去生生多了两倍的路程。
今年清明,蒋女士跟我视频,在一卡一卡的视频中我看到了她身后熟悉的道路。天色云栖,木枝搭错的园篱前是一方圆润的灰石。酒已经斟满,蒋女士抖落着手上的香灰让我跟祭娘鞠躬。
我很无奈,说,妈,祭娘拜三年就够了你大老远过去干嘛。
她就瞪着我不说话,静默对峙间我感到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上方的脖颈,摁下去,香灰混着寸寸酒气,就要入鼻。然后蒋女士的阴影也落下来,姿势标准的一扣,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起身,再拜,如此三次后,香插上香案,她又立在那站了好一会儿。
那里面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就听明白了几个字。
保佑她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一、
蒋女士是个正宗的湖南妹子,一口话说出来,比红坛里的生辣椒都要呛人,性格又强势的要命,不用圈地家里就都是她的地盘。
我从小就跟她不对头,不仅仅是同性相斥,大概还是因为骨子里有一脉相承的东西。
她总是很严厉,用最浅淡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语。我就像是一面旗,被束在她设立的高空中,脚不沾地的距离要用慢慢的自律来填充。她要我足够听话,足够优秀,足够独立,足够礼貌……足够到足够多的东西塞进我的嘴里。嚼一嚼都是糟糠。
人到了一定年纪都喜欢回忆青春,每当我回过头想想,最先约出脑海的绝不是什么白衣飘飘的少年。而是无数个灼热的夏日,我抱着满满两箱书好运气的错过两辆公交,从学校一路又踢又踹搬回家。迎接我的是反锁的门。
我愤怒而暴力,手把门拍的啪啪响。这时手机响起,蒋女士的声音是如此冷静。
她说,你超过了回家时间整整二十分钟。
一个人性格的养成与原生家庭着实密不可分。在家人筑建的围墙中,我游移生活,苦苦求索,尝试沟通理解,未果。于是在某个黑夜,怪兽闯进来撕裂了牢笼,硝烟卷过着战争,写满兵荒马乱的青春。那些针锋相对,无尽争吵,日日蛮横生长的反骨让蒋女士的忍耐到达了顶峰,她不止一次质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冷静下来,试探说,我……
一个字未脱,她也心灰意冷,一个手势就能打断所有诚心的坦白。
西蒙说,孤独和抑郁的关系就好像游泳和溺水。
曾经那些猛烈的情绪也变得泛泛,苍白的世界,是苍蝇糊的纸,打个喷嚏就破了。
坐在高楼之上,风吹的身体摇摇欲坠,从嘴里灌进去,闷在胸口出不来。听着自己浅淡的气息,像是浮在空气之上。
我以为是人生已经走到了一个渡口,可想想残余的几十年又似乎不是,抬头看看,窗外航线悠长,细碎的风卷着半波光点。
漫长的一生啊,我还有好多好多个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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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上高中的时候,蒋女士的胃里长了息肉。
不大的ct照片里阴影重重,被毫不在意的丢在桌上,旁边是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我默默拿起来,看了半分钟实在没看出来不健康的地方在哪。看两眼,放下,又看两眼,扒两口饭,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那时候的我已经自己造了艘船穿过灰色的彼岸,咬着牙一遍遍复习着人生中的快乐法则,成效凛然;那时候的蒋女士,变得越来越孩子气,会开始观察我的脸色,更多的时候都希望我去关心体谅。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图,却莫名意气的不说话。
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她,嘴上轻描淡写,手上还遮遮掩掩的给自己舀了碗汤。
她说她胃里长了个东西,有些大,县城里拿不出来,明天看看才知道良性还是恶性。
我问,区别在哪?
她说,在于,如果是癌症还能活几天。
那是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关于“死亡”
跟以往嘴上挂着的,“饿死你”“气死我”“揍死你”不同,是活生生的,从身体里一点点流逝的东西。
她做的菜太咸了,咸得我难以入口,咸得我又拿起那张根本看不懂的片子一看再看。
蒋女士继续在一边喋喋不休,她好像有永远都说不完的话,唠唠叨叨的说我房间里乱得像猪圈,算盘珠子拔一下动一下,木的像个白眼狼……你说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怎么办……
苍蝇飞过来,打了个喷嚏,彻底吃不下了。
蒋女士去做手术那天,我还在学校。埋头扎在比丸子头还高的书堆里听着自带电音的美式英语。接着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语气兴奋。我神思游移,一下子写下一个单词,一下听着她描述传说中那个比拳头还大的息肉,然后话题自然拐到要我按时吃早餐的问题上。
我木着声,半开玩笑的问她,手术台可不可怕。
她也嘻嘻哈哈的回,还没生你的时候九死一生。
听邓先生说,我出生的前一周,蒋女士高烧不退,没到预产期就抵不住了。躺在病床上疼到打滚,滚啊滚,怎么都生不下来。她说后来想想,大概是我不愿意来。因为我一出生就弱到发耻,胎衣都被母体高温烧没了一半。小小一团,奄奄一息。她那时候就知道,生的是个败家子,讨债鬼。
迈过一道坎后,蒋女士就变得异常的娇气,对家里的把控权与日俱增。前一秒还大刀阔斧,后一秒就消极沉沦的问我,是不是讨厌她。我觉得很无奈,一直以来看我不爽的难道不是她吗?她继续给我白眼,说我太没良心。
小的时候不懂她有意无意对我的不喜,长大了后才恍惚有些明白,可能是她表达爱的方式就是诡异非常,令人难以理解。
三、
上大学前,蒋女士偷偷哭过一次。
就在我填志愿的当晚,她同我据理力争,死活不同意我去别的城市,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嘲我吼,质问着,你就想走了不回来!
那时我才知道,在她的心里,我永远还停留在她几年前的记忆里。在那,我离经叛道,无法管束她每天祈祷我能变成个听话的小孩,以至于连偷衣服去看命婆的事也要干上一干。
原来,在我原以为虚无难忍的岁月里,也有那么一些人同我一起在黑暗里潺潺独行。
越长大,就变得越释然,开始对蒋女士这个奇怪的生物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知道她骂人是关心,难听的话说说自己就忘了;知道她除了打牌没有任何爱好,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个牌社夜夜笙歌;知道她虽然天天埋怨生活却热情的要死;也知道她爱我,却不懂表达。
我们都喜欢光,哪怕转瞬即逝也能成为自我和解的渡口,所有情绪都是真实存在,一笔一笔写在成长的自白书上。
年复一年,生命中那与生俱来的神秘本质逐渐离我们而去。我们开始面对人生,承受重担,开始寻找未来,谱写意义,相信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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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女士四十岁生日那天,我很不是人的忘记了。后来回了一个电话,尤为不要脸的问。
妈,我没准备礼物,不如我满足一个愿望,你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变着看看
她也很不客气的答,我就想你温柔贤惠,找个好男人安安稳稳过一生
我:……那肯定不能啊
我要安静的优秀,悄无声息的坚强。以后要开心,要飞扬跋扈,肆意妄为,无人能挡。
蒋女士:你现在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尾声
人生一场,爱人,自爱;渡人,自渡;
于生活采布阳光,于生命填充欢喜。
从不畏惧,也不虚度。
路过人间,是为了不负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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