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 风清扬 原创

            审讯  风清扬  原创

  安静的审讯室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空气，一盏昏惨惨的白色日光灯吊在正中央的天花板上。他双手戴着手铐，坐在我面前的一张椅子上，满脸胡须，脸廓瘦削，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射出桀骜不驯的目光。

  他抬头看着我，我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俯视着他，室内一片静默，静默之中夹杂着我们两人微弱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声。

“没错，是我杀了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是我干的，与别人无关。”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冷冷地说道。

他那异于常人的冷静使我感到脊背发冷，一个杀人凶手在面临审判时，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愧疚的神色，这确实令我感到有些震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一体的？他死了，我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我盯着他的眼睛，生气地质问道。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相反，我是救了他。”他一脸平静地回答我。

  “救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一脸困惑地问道。

  “对，我认为自己救了他。就像当你亲眼目睹一个在水中挣扎的落水者，他奋力地用四肢扑打着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时你没有理由置之不理吧？任由他溺死，然后被无尽的深渊与绝望包围？我不忍心看到他被溺死，所以就把他救上岸来。就这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我认为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没理由感到羞愧。”

“没有恶意？”

“毫无恶意。”他说完，目光平静地看着我。

“那你能具体像我描述一下你的犯罪动机以及那一晚发生的一切吗？”我注视着他问道。

“那天是4月23号，是他45岁的生日。与以往不同，他回到出租屋里已经是深夜11点钟了。他一脸醉醺醺地打开房间，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从他口腔里，鼻子里散发出来的酒味。我知道他心情很糟糕，每次只要心情不好，他总会选择以这种方式逃避，借着酒精的作用麻醉神经，沉浸在忘记一切的畅快之中。可是，你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明天醒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生活还是要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像漫过头顶的水，堵着肺，窒息着大脑。

这个可怜虫，回到床边，鞋都没脱，就软趴趴地趴在床上，不一会就呼呼大睡起来。他睡觉的姿势并不优雅，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趴在那里，打着呼噜，像火车行进时发出的鸣笛声。有时，他也会发出几声怪笑，大概是梦中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吧？

我就那么站在夜色中静静地注视着他熟睡中的样子，嘴里不自觉发出一声叹息。

  是的，他太可怜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这么多年来，我感受着他的悲喜，体会着他的不幸遭遇。

25岁，他从大学毕业，从学校校门走出的那一刻时，他的心中怀着一腔热血，迈着自信的步伐踏入社会。他自信地以为自己能改变命运，改变未来，甚至改变世界。他像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一样奔向社会这片草原。可是，生活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生活有时也会很艰难。社会也不是桃花源，而是竞技场。他以为他奔向了草原，但事实上他奔向的是马厩。为了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不得不忍心吞声地低头接受老板套过来的缰绳，为了升值加薪，他不敢随意使性子，发脾气，即便那条鞭子狠狠地抽来，即便屁股上被抽出血来，他也不敢随意嚎叫一嗓子。在老板面前，他学会了委曲求全，在客户面前，他学会了笑脸相迎。在家人面前，他学会了忍气吞声。他活成了好多人所期待的样子，却唯独丢失了自己。而他隐藏在笑脸下面那颗滴血的心，也只有我能感觉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一个青涩懵懂，桀骜不驯的青年渐渐变成一位老成圆滑，油光满面的中年大叔。是的，他被社会驯服了，生活举起鞭子，将他从野马训化成了一头温顺的家马。而在他的心中，却因生活过多的沉重，渐渐忘记了那片向往的草原。这是我不愿看到的，也无法接受的。他像一个落水者一样，沉浸在生活的大浪中，不再奋力挣扎，心中不再流淌激情的热血，眸子里也不再闪烁光明。他正一点点向水底沉入，像一块石头一样，最后将陷入平庸的淤泥里。而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他太可怜了！”他说完后，叹了一口气，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我。

“所以你就杀了他？”我问他。

  “嗯。所以我杀了他。奥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救了他。”他摇摇头纠正道，“在夜色中，凝视他一个小时后，我慢慢地靠近他，将双手伸向他的脖颈。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而是默默地承受着我双手施予他脖颈的压力，他似乎期待这一刻到来已经好久了。是的，我最后还是掐死了他，用这双手。”他说完后，低头默默凝视着戴着手铐的两双手。

  “就这些？”

  “嗯，就这些，我讲完了。”他说完，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那么，请开始判决吧！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条件接受。”

  我默默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拿起手中的判决，一脸严肃地读道：“我宣布，你因故意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在这里，这就是你的囚笼，在此期间，你不能阅读任何书籍，包括任何写有文字的纸张，都不可以。”

“天啊，太残酷了！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要知道，那可是我得以存在的粮食啊！没有它们，也就意味着我无法思考，失去了思考，天啊，太可怕了！”他说完，情绪激动地站起来，疯狂地用拳头砸着胸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是对你的惩罚！要知道，犯了罪就得解释惩罚！”我说完，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等等！我会杀死自己！”他叫住了站在门口即将离去的我。

  我回头看了看他，只见他站在那里，一脸羞愧地看着我，像一个做错事等待妈妈批评的孩子一样。

“为什么？”我冲他笑了笑说道，“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

  “为了惩罚，自己的惩罚！我一定会这么做！与其面临漫漫长夜的煎熬，我宁愿毁灭自己。”他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道。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你走吧！”我说道。

  “为什么，你要赦免我？”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对，赦免你！”我对他笑了笑说道。

  “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不过你得好好生活，去代替他好好活着，帮他实现未完成的梦想。这也是作为你的另一种惩罚。”我说完，从口袋里取出钥匙，为他打开手铐。

  他看了看我，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

  “那你呢，不走吗？”在即将出门时，他回头看着我问道。

  “我留下来，代他忏悔，为你赎罪。”我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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