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驾校出来的时候,阳光还是暖融融地晒在身上。下了几天的滂沱大雨,难得的好天气,整颗心就像泡在了蜜枣里。
路上看见两个孩子,蹒跚学步,连步子都迈得歪歪扭扭,两个大人弯着腰在旁边跟着,摆出“时刻准备着”的姿态,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就会摔了一跤。
我的教练是个说话总是捂着嘴巴的光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和我一起去报名,一路上跟我说着以后不要送礼请吃饭什么的,“我当然也不会请你吃饭”他这样和我说,“不要学现在社会上这些不好的风气”;后来要去站岗了,他又和我说:“如果有人问你路,你不知道的话就说不知道好了,千万不要给别人指错路了。”语气里满满的诚恳和认真,而我一直都把“站岗”当做一个无聊的形式而已。而后他又对我说,“今天晚上天气冷,要站两个小时,你多穿点衣服。”
一个院子里,十多个人练倒车入库,其中四五个都是和我同一个教练的。我想这并不是巧合,而是某种必然——学员本身就是流动的最好的宣传品和口碑,虽然我想教练对待我们的时候并不是心怀这样的目的,他只是做了他觉得正确的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每天在“院里”“看着”我们的,是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待在那里的另一个教练。一张桌子,两个椅子,一个水壶一个水杯外加一个遮雨的顶棚——这便是他的办公场所和所有的办公用品了。更多的时候他是待在一辆车上,抽着烟看着手机。一天难得有那么一两次,他会走到我们身边“教导”一下我们,而更多时候我们只是把他的话当成是一种“责骂”了。比如他屈指可数的几次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大多都是我把车开得横七竖八自己调整不回来了的时候,他总是说:“你看看谁开车开得像你这样的?开直线都不会啊”或者又说:“你看我干嘛?我又不是方向盘,方向盘在你手里啊。”之类的。每次他走后,总觉得放松了很多,似乎每次随他而来的都是紧张与压力。
尽管他语气凶悍,脸色铁青,但是总能隐约感觉到这“铮铮铁骨”背后似乎有着某种“柔情似水”存在,用他今天自己的话来说:“我为什么总是这样对你们?我希望我说的时候你们都认真听,这样教过两次以后就都能达到百分之百,”他吸了一口烟,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以前的脾气更加不好……”他说着说着就没声了,然后走开了,像是不知不觉走到了某种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境地。
驾校的对面是一所职业高中,和驾校只用二米左右高的铁丝网隔开着。有男孩走进驾校,我还以为是来学车的,不曾想他隔着铁丝网递给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什么东西而后就走开了。那男孩佝偻着腰,我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觉着高瘦;女孩脸上笑盈盈地像是绽开了一朵花,等男孩走了很久还停留在她的脸上,和这阳光配合得刚刚好。
“现在的男孩女孩啊,这么早就开始谈恋爱了!”旁边的大叔看见了这幅景象,开始感叹起来。大叔四十多岁,脸庞方方正正,皮肤黝黑,总爱叼着一根烟。据他说,他家一共有三个孩子,最大的22岁,最小的还不到10岁。去年他在家乡买了50万的房子,一次性付清,今年计划着买车了;其实他买车的钱早就有了,只不过前年打牌输了二十多万。我很难想象,一个从四川漂泊到浙江的农民工,是如何在拖家带口的情况下攒下了买房买车的近百万的钱,而当他不知具体以何种方式输掉那二十多万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过了没多久,又来了一个骑着自行车卖糖葫芦的中年人。学校没法进去,他只好通过这里吸引学生来兜售自己的糖葫芦了。教练很快就发现了他,大概是想要赶他走吧。我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见糖葫芦大叔从自己的“糖葫芦树”上“摘下”一根糖葫芦,弯着腰笑眯眯地双手递给教练,教练却是摆摆手,然后又双手比划着什么。
是不是在教他怎么去别的地方把糖葫芦卖给这些学生呢?我这样想着,却终究是没有答案了。正如我不知道如果当时他送的不是糖葫芦而是烟或者其他什么,那么结果是不是又会有什么不同呢?而我终究是不会知道答案了。
学校里有一群女孩略带紧张的从操场走到这边来,她们是想翻墙出来吗?我这样想着,只听见她们中的一个学生说:“如果那辆车(驾校里的车)开快一点把这铁丝网撞坏就好了。”其他的人都笑了。
她们是不是在找方便一点的地方想钻出来呢?我这样想着。想起高中时候,学校与铁轨,只是隔了大片大片的菜地,火车轰鸣的声音总在大家自习的时候听得一清二楚,就像是某种来自远方的神秘召唤。我总是用心听那声音,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踏上火车去往远方。夜晚时候,火车车厢里灯光璀璨,在寂寞无边的暗夜里,像是群聚在一起的萤火虫,满是梦幻的光亮。然而,终究也不过是梦幻罢了。那时候更多的,是每周一次的排名考试,是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教室后面“监视”的双眼,是越来越短的假期和越来越长的日子,以至于当时学校甚至有学生因为反对校方而发起了“撕书运动”。当然,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在中国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女孩们踮起脚,努力去够一颗不知名的树上盛开着的花朵,上头是粉色的,而后颜色渐渐变淡,到根部已然是白色的了。原来她们只是想摘摘这些花朵,嗅嗅春天的气息啊!也是哦,即使是对于外面的世界有着好奇和向往,也未必真的会那么去做。就像是一直被铁链拴着的小象,等到他长成了大象,即使心中仍然怀有对自由的向往,并且铁链已然解开,他也未必真的能够自由了。
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啊。
练完车回学校的时候,两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歪歪扭扭着步子,一旁的大人说:“牵着妹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啊”。两个孩子面对面,眼里都是清清亮亮,两只手就这样握在一起了。我想起昨晚上做的梦:和一群人一起逃跑。醒来的时候倒没有觉得惊慌失措反而有些雀跃了——我常常做关于逃跑的梦,被人拿着刀追杀啦,有人拿着枪追捕我啦,警察快到家门口了……各式各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永远是我单枪匹马一个人在逃亡;而现在终于是和大家一起逃跑了啊。虽然依然没有勇气转身直面那些“追杀”我的人,但是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大家在一起就很好啊,这是过去二十多年我从来不曾认可过的道理。如今却是深切地开始有所感受了。就像那两个小孩牵起彼此的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原本就这样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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