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被遗忘的自己,像那些陈旧的锚。
当傍晚在那里停泊,码头变得悲伤。
我的生命变得疲惫,漫无目的的渴望。
我爱着我不能拥有的,你如此遥远。
我的厌倦与缓慢的暮色搏斗。
然而黑夜到来,开始对我唱歌。
————巴勃罗·聂鲁达
生活中不如意事常八九, 可与人言无二三。
希望能温暖到你。
1.
岛城已是炎炎七月。
夜色一来,微风阵阵,让人欢喜的尽是满街烧烤和扎啤,如果再配一个正点的航班,那便是极好的了。
帮机组车师傅关上门,便拖着飞行箱径直走向小区门口那家挂着“深夜食堂”四个大字的烧烤摊,恍恍的灯光下总让人想起时下最流行的那部同名电视剧。烧烤小哥光着膀子满脸油光,手上的白线手套已经被烟熏得微微发黑,小哥笑脸相迎,一脸的抬头纹挤出的油感觉快要滴下来。
“哥,来啦!这是刚下飞机啊。”一声问候着实让人一暖,还给小哥一个微笑,无意间看见小哥那两排大黄牙,脖子下那个痦子还竖着一根又黑又长的汗毛。
时光冉冉日子转啊转,转得人都忘记了今日是星期几,忘记了今天是谁的生日还是谁的婚礼,也忘记了脑子里蠢蠢欲动却许久再未动过的写作一事,脑海已经被这三伏的太阳炙烤成了黄沙片片。
没有什么事是一杯啤酒还有一顿烤串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来两顿。
全世界都知道青岛啤酒好喝,天然的崂山矿泉水再加上优质的啤酒花,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青岛啤酒也就是这一方泉水造出来的味道才最纯正,所以市面上也就有了一厂和二厂的区别,价格也差了几块。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李白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几厂的酒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与君饮”,纵然一个人买醉,嘴里味道的细微差别怎奈得了心头的浓浓苦闷。
“来!感情深,一口闷!”烤串的小哥面对我举起的酒杯,也抬手举了举手里还在烤着的五花肉。
旁边桌上的那两男两女自打我一来就没有停止偷瞄,其中一染了黄头发的姑娘不停地跟另一女孩窃窃私语,看见制服男眼睛就走不开,连我去上个厕所都要目送一路。
这个世界上果然是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也罢,也是理解了那些喜欢制服加黑丝诱惑的肚大腰圆的男人们。
可是姑娘啊,今天你只看见了人的一面叫“美”,却忘了半夜两个点半不回家的人也都还有另外一面呐。要不,我把我的飞行箱送给你吧,让你也穿上的美美的制服,“享受”片刻路人“欣赏”的目光,如果你从我身边经过,我一定会为你再次吟唱那首聂鲁达的诗——
“我的厌倦与缓慢的暮色博斗。然而黑夜到来,开始对我唱歌。”
2.
最后一个航班进近中,落地,开机,明天又是休息期。
“东子,明天准备干啥去?还是要扛着你的相机去拍妹子去啊?”
“别闹,哪有妹子,再说了,我不拍妹子,我是个人文情怀主义者。”
“人文啥?”
“人文情怀主义!”
“那是什么鬼?就是你要借着拍照的名义来泡妹子呗?”
“”一边去,你东升哥哥现在已经不是单身了,除了喝酒抽烟泡妹子之外,你们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吗?虽然相机算我的半个女朋友,可是!可是!注意了!可是,哥哥已经有真的女朋友了!还有,放弃吧,我是不会给你们看照片的,怕你嫉妒,哈哈哈~”
“完了完了,咱公司最后一个单身文艺青年也已经沦陷在滚滚红尘了,东升哥哥再也不是我们的那个东升哥哥了,再见!以后再也没有撸串儿约了!”
“不会不会,你的东升哥哥还会是你的东升哥哥,我还是爱你们的,友谊之爱,哈哈哈......”
我恋爱了,公司最后一个文艺青年正式宣告回归了滚滚红尘。
女朋友远在四百公里外,异地恋。
巧了,她叫紫霞。
只有我自己知道维系这份爱情的苦乐和喜悲,曾经送给一个异地恋六年的同事一句话——
“所有的异地恋情人都是上辈子擦肩过的路人甲,一世的修炼还不够救赎上一生作的罪孽,于是上天决定让你这一生也要走过千山与万水,唯有错过更多的路人甲,你才会在路的尽头看到你梦中念的那位'紫霞仙子',那一叠厚厚的车票就会化成一朵七彩祥云,永远飘在你们头顶的天空上,为你遮蔽一片烈日,然后幻化成彩虹。”
我的“紫霞仙子”总是一副微笑挂在脸上,迎接我的所有沧桑和风尘,然后用一双深情的眼神为我洗掉所有的烦忧。
我爱上的就是那一个微笑,还有那一副深情吧。
在回程的火车上订好四天后再次往返的车票,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车窗外每一秒的风景都不同,每次旁边座位上的同行者也不同,有些从始发站就一路沉默相陪,有些半路就走甚至只有一站就消失在车站的漫漫人海里,短暂到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甚至不曾记得他的容貌是否英俊,也不记得她的妆容是否是为情人精心粉饰过。
可靠窗而坐的我啊,心里的事儿永远都是那一件,就像车站外的那颗老槐树,风霜不倒,绿叶又黄花。
这次相见一如从前,熟悉的那列火车,熟悉的那个始发车站,熟悉的人来人往互相擦肩。
我们约好十点钟相见,她会像以前一样准时到车站等我。站台上等候上车的人很多,我望向火车开来的反方向,永远都会看见那双铁轨笔直得伸向远方,转过一道弯,然后就消失不见。
但我总能看见铁轨转弯的那个转角处,有一个红色导向灯,每次红色变成绿色的时候,仿佛就能看见我的紫霞在远方等我的样子,一身素裙,或散下来长发及腰,又或扎成精致的小辫子,我仿佛看见我的“紫霞”正探着脑袋往出站口里张望的样子,娇羞百媚。
七月的末尾青岛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这次却忘记了带伞,凉凉的雨打在站台的顶棚上发出“嘣嘣”的响声,还有一些被海风吹进站台里边,胳膊凉凉的,脸也凉凉的。
只是一想到马上又要和我的紫霞相见,心里却是热得发烫,从心口直烧到手心。
如果这世上真有天使,飞行在三万英尺来来回回,苦苦寻觅,我以为我穿着制服坐在铁翅膀上终有一天会遇见那个白色羽毛的天使之翼,没想到到头来,真正的天使却在人间,就在铁路的那头,凭阑,望眼欲穿。
3.
“东子,你跟你上次说的那个老外怎么样了?你们是不是还天天厮混在一起?”
“你说的是Moiz吧,‘厮混’?注意你的用词?不过是天天吃个饭喝个酒吹个牛逼而已啦。”
“那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英语呗,我也想跟你一样跟老外聊聊天。”
“学语言毕竟不是一口吃个胖子,慢慢背单词吧,哈哈,来来来,咱俩一起背,今天的第一个单词就是——shit, s-h-i-t,shit! 组个句子就是——Life always is shit! 哈哈哈.......”
“东升你个贱人,诅咒你,真不知道你这个贱样你对象怎么受得了你的。”
“对象?对象.......这个啊.......”
“你不是刚跟她好没多久嘛,正爱的死去活来吧。”
“对,你说的对,确实正爱的‘死去活来’呢。”
爱情,总是有让人死去活来的魔力,这种功效在我身上屡试不爽。
紫霞的那辆奔驰车准时出现在车站外,一上车,鼻子就被那种熟悉的香味充满,紫霞很少用香水,我不知道这种香味到底是从哪散发出来,我也没问。
“嗨~”紫霞侧脸看着我,我一时语塞,嘴巴里竟然只冒出了这一个字。
紫霞皮肤白净,出门总不喜欢浓浓的妆,每次见我也都是脸上稍微打个粉底,画个眼线就出来了。紫霞从不抹口红,用的唇膏也只是带点点浅粉色而已,浅蓝色连衣裙,浅色平底鞋,简简单单,干干净净,这就是我的紫霞。
车里放着的是我也喜欢的音乐,只是这一曲苏打绿的《我好想你》每一句都太过深情,从见面到现在十几分钟过去,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也只有那一个“嗨”字。
“明天几点的车?”紫霞手握着方向盘,侧过脸看了我一眼。
“晚上七点的,还是原来那趟车。”我扭头看向车窗外,这异乡城市的马路看起来要格外宽,车也格外少,昏黄的路灯光照着昏昏沉沉的我俩。
在紫霞的车上安静坐一会,这是我在不飞行的日子中最放松的时候,过去的几天我很想她,她也一定很想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离开后想念得想要飞奔回去拥抱的冲动,一到见面却往往变成相顾无言。
人们都说,狮子座和处女座的相识,往往是一见钟情。
一滴,两滴,挡风玻璃上开始落上小水滴,三滴,四滴。
又下雨了。
相识在雨天,相爱在雨天,相逢的日子,每次都是雨天。
在青岛一梦八年,爱上那座城市总是有享受不尽的蓝天和阳光,每到异地,一到雨天便想回去,我是个离不开太阳的狮子座。都说阴雨天是充满了丝丝浪漫的,情侣们可以共撑一把伞,女生可以挽住男生的胳膊。
我喜欢晴天,我喜欢在蓝天白云下,牵她的手。
我喜欢她在太阳底下的笑靥如花。
“明天我济南的闺蜜要过来,他们说要见一下你。”
“见我?”
“我把你照片发到我闺蜜群里了,她们问我是不是从百度上找的图片。”
“哪一张照片?”
“就是你穿制服的那张。”
“哦......在你朋友眼里,感觉空少是不是都是那种花花公子?”
“不知道啊,她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啊,我没这么想过啊。”
“如果不是因为那张制服照片,你是不是当初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紫霞没说话,手里的方向盘转来转去,转向灯拨下来又拨上去,雨刷在挡风玻璃上不停地画着半圆。
紫霞的侧脸好看,下巴尖尖的,笑的时候嘴巴两边会有两个隐隐的梨窝,我转头看着紫霞,脑海里突然想到张小娴的一段话——
“某天起,好像跟你没那么好了,见面少了,电话也少了;孤单的时候,忍住没找你。我亲爱的朋友,并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我的故事变复杂了,有些话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如不说;有些秘密只能藏在心底,独自承担。不想对你说谎,更害怕你痛心的责备,于是只好假装忘了你。其实,你一直在我心里。”
4.
8车08C,我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姑娘。
姑娘闭着眼睛,头靠着座椅背,耳朵里塞着耳机,小桌板上一本《解忧杂货店》反扣着。
“你好,请问,你是这个座位吗?”
姑娘缓缓睁开眼,立马摘下耳机连连抱歉,姑娘的座位在另一节车,因为着急上车,却没想到这辆动车是两列车连起来的,暂时没办法去到另一节车就临时找了个空座位坐了下来,姑娘一脸歉意,想要起身给我腾地方。
“没事没事,你坐着吧,你的座位是哪个,我一会直接过去就行。。”
姑娘连说两句谢谢,把她的座位号拿手机给我看,又是一句不好意思,接着又一句谢谢。
因为这些陌生人,还有这些与陌生人擦肩的故事,这个世界才丰富多彩,飞航班如此,在和紫霞相见的往返火车上也是如此。
高铁上人声嘈杂,却比飞机上的声音更多了几分生活气息,高铁乘务员忙前忙后,旅客到站上车下车。
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无非就是——因为存在,所以存在。
与紫霞的分别在半个小时前,临走前紫霞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没有口红印,却留着淡香。
明天一早,我又要穿上两道杠的制服飞去天南海北,最远的地方离我的紫霞几千公里,最近的地方不过是垂直八千米的航路天空上,不知道我的紫霞每次抬头看见飞机,会不会想起我在哪里。
我知道,经此一别,便是永别。
列车越开越远,紫霞也离我渐渐远去,昨天紫霞在酒局上的那句无心之言“多希望你是人若只如初见”,此刻却深深烙在我心,是我把一切都想象的太过完美,也把爱情期待地不切实际,我总是刻意回避着与紫霞年龄上的巨大鸿沟。
我只是以为,有些爱情,就是爱情。可能暂时我不需要婚姻,我只是需要爱情。
青岛又下雨了,大雨。
我知道这炎炎七月冰雨不会来,火车到站天早已经黑透,我看见黑夜到来,开始对我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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