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哪里是闲的慌。在灯红酒绿的柳市花街上，翻见网页上的无滤镜照片，不免心里会难受——如果自己待在那里，向往着令人想象不到的美好，却无法走出去，那会有多绝望。”
大巴车在一路颠簸地驶去，路过平川，又驶进山里。
小九坐在车上，紧攥着背包和手机，手机亮着的网页上显示“志愿支教——给孩子多一点爱”。她别过头去看窗外，一排排的树往后移动，远处的山峦成片向更远的地方蜿蜒。
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
“喂！你真的走啦？那……那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非去不可啊？那，那里信号好吗？”玲子说。
“昂？我…我还没到呢！你起床啦……早饭吃了吗？……”
“你说什么呢，我……喂——喂？”
“嘟嘟嘟——”大巴车进了隧道，像是天空突然黑了下来，让人猝不及防。
信号断了，玲子应该还在床上如何抱怨着小九疯狂的行为。
小九把手机塞进了包里，隧道似乎很长，慢慢地伸向山的另外一边。暗黄的路灯下，车里显得很安静，好像除了司机和自己，其他人都在淡淡的汽油味里熟睡了。
小九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小九小九，起来啦，我们要到啦！”
隐约听见Su温柔的声音萦绕在耳边，醒过来时太阳开始在树梢里悄悄隐去，窗户上的光渐渐消失，看过去正是太阳在笑着离开混沌的世界。
“哎，朋友们，你们为什么要支教啊？”
“我……我嘛，是我妈，她之前是这的老师，四五天前吧…她走了，嗯…走之前，叫我来这看看。”
“不好意思啊…节哀，节哀。”“那啾啾，你呢？”
“我？我……是一名教师，评职称嘛，还有体验一下。”
“我能说，我是来玩的吗？想陪陪小孩子。”
“哈哈……，不错不错。”“小九，你呢，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大家都把目光移到小九身上，个个笑逐颜开。
“我……我来凑人数啊！哈哈。”
“正经的，正经的。”
“嗯……最近闲的慌吧。”
Su伸手摸摸小九凌乱的头发，笑着说，“还挺老实。”
然后车里又是一阵笑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悠悠地传去，惹得司机也哼起了曲儿。
其实，哪里是闲的慌。在灯红酒绿的柳市花街上，翻见网页上的无滤镜照片，不免心里会难受——如果自己待在那里，向往着令人想象不到的美好，却无法走出去，那会有多绝望。
一段下坡路后，车驶进了一个村子，沿路屋舍俨然，黑的、灰的、土黄的瓦楞在黄昏映衬下形成鱼鳞般不一样的艺术，屋檐下还有大小不一的蜘蛛在优哉游哉地结网，那边山脚下，田里一株株稻苗在风里轻轻摇晃，映在水面上，田埂上还有戴着斗笠，挽着裤脚的归家人。又是一派好景。
当然，这只是外人看来美好的田园艺术，可是在本地，就是“我国现阶段低水平、不全面、发展很不平衡的小康，城乡收入差距大……”什么之类的基础国情的体现了。
大巴车在一棵大树下停，大树边是学校校门，校门里是一群稚嫩的小孩子——头发油得结块，掺和着一点沙粒，衣着陈旧，脸上有灰扑扑的感觉，嘴边还黏着饭粒。嗯，跟网上看的无滤镜山区图片没什么两样。
校门外站着的是几个年轻的老师和村干部。年轻的老师，看上去风尘仆仆，脸上比其他同龄人多了更多岁月的痕迹。
看来心疼，可是他们仍笑得很开心，对一车的支教老师充满了热情。
支教老师都是通情的人，穿着朴素，早在下车前收好了城市的玩物，没有任何大牌架子。
因为是害怕自己跟山里的一切显得违和，害怕跟老师、孩子们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害怕这里的人们对比城市的高大上而在内心产生深深的伤害和绝望。
小九是这么想的。
支教领队的小姐姐跟老师们及村干部交流了几句，就引大家到了休息的地方，离学校大约一两百米的一栋楼——楼梯脚的青草也开始在春天里凑热闹，墙壁上很多都是掉了块粉露出的石灰，楼梯转角也一样有远离风尘世俗的蜘蛛在结网，一圈又一圈，乐此不疲。
小九和Su分到了同一个房间，里面简陋得很，一张桌子，两条椅子，和两张床。
“咦，有股味儿。”
“桌子怎么不平啊？”Su放了行李，拍拍被子，又摇摇桌子。
Su毕竟是从小生活在珍珠玛瑙和衣服堆里的，长大后直接继承了父亲的公司，走过各大红毯，突然的要生活在发黄的灯泡下，难免不习惯。
小九说：“嗯，是一股味儿……”然后盯着床头的毛爷爷愣了好久。
大家都收拾好行李后，被叫去了食堂吃饭。一阵阵充满乡土气息的菜香弥漫在木质圆桌上，那圆桌是那种乡村摆酒的桌子，上面跟刷了一层菜籽油似的。
暮色不深，大家在饥饿后都围着几张桌子吃的不亦乐乎，门口还有几个可爱的小脑袋探进来笑笑又出去，在门外悄悄地欢呼。学校老师赶紧出去摸摸小孩子们，和蔼地说“快去睡觉啦，哥哥姐姐们在吃饭呢，明天他们就带你们玩好不好呀？”随后都笑着跑开了。
Su在晚饭后拿着一瓶水坐在阳台上，那些水泥缝里同样也长出了草。
“怎么啦？后悔了吗？”小九也搬了椅子坐在Su旁边。
“没有。二十四个小时前，我或许还在市中心的办公楼里喝着提神的咖啡，看着落地窗外栋栋大楼射出耀眼的霓虹灯 。”
“现在呢，闻着田园里泥巴和着青草的味道，哈哈……”
“嗯，要体验不一样的生活了。”
然后谁都不说话，听着隔壁支教老师嬉笑的声音，和远方没有汽笛，没有夜市的静谧。
2018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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