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田野里,有一种小野花,每到肃杀的秋冬季节,它便会静静地奉上一片灿烂。
十一月已经刮过了几场猛烈的风,下过几场冰冷的雨了,时节也已过立冬。水田里的稻梗只剩下干枯的一截,地里的野草都成了黄褐色,只有菜园里还有难得的几抹绿色,那是被精心照料过的小白菜、上海青的身影。
如果想寻一些暖心的色彩,你得把目光聚焦在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田埂上。田埂很窄,泥土很软,我歪歪斜斜地走在上面,脚下的杂草里就这样不时地有几株矢车菊跃入眼帘。小小的身影,或嫩黄或淡白或微紫的色泽,在一片深深浅浅的褐色中一下便让我的心活跃起来。我蹲下身子端详着,单薄的花瓣,单调的色泽,每一朵都只有一种颜色,长长的花柄不经意地从笔直的花径上冒出来。风来,它们摇曳出满枝花香;风止,它们仍是芬芳不减,清香怡人。它吐露的这一点生机,像是一颗不息的火种,指引着这片广袤寂寥而荒凉的天地静待来年的新生与丰收。
我见过很多城市里的矢车菊,有湛蓝的,有金黄的,还有墨绿的,深紫的……颜色绚烂至极,身姿妖娆多彩。重重叠叠的花瓣宣告着它们高贵的身份:必是要早晚有人浇水,必是要终日阳光充沛,必是要有专人侍弄,它们才肯把美展示于世人的。它们自以为妆点了城市,城市就该奉以掌声与喝彩。它们自以为妆点着节日,节日便也就是它们的节日。节日来,它们春风得意、恣肆盎然;节日走,它们萎顿颓靡,意兴索然。
我甚至一度以为只有百度图片里那些重瓣多彩、美得诱人的才称得上是矢车菊,而我身旁无名田埂上的这些色彩单调、身形单薄的小花只能算是无名的菊科小野花。我甚至曾为自己脱口而出呼它们作矢车菊而感到惶恐不安、惴惴不已,深怕那些“见惯世面”的博学公知们嘲笑我的土气与傻气。就像,好些年前,我害怕“见惯世面”的稳拿铁饭碗的体制内人嘲笑我说“村官”也算官?代课老师也算老师?
村官是不是官?代课老师算不算老师?如今,我早就有底气斩钉截铁地回击他们:村官当然是官,代课老师当然就是老师。
就像,乡野的小菊花它就是矢车菊一样。岁月的变迁,时代的进步,让那些非洲大草原上的野菊花摇身一变成了城市里备受宠爱的矢车菊,这背后付出的是几代人的艰辛与努力。而那些散落在乡村角落里的矢车菊,坚守就是它们的使命。它们像是一颗颗活化石,它们凝结成一座座博物馆,为的是让我们不忘来时路,为的是更好的提炼和传承。它们又像是一炬炬火把、一架架灯塔,指引迷路人,召唤有缘人。
那些默默扎根在乡村,奉献于乡村的村官们、代课老师们不也正是如此么?他们朴素的身影奔走在寂寥的田野与简陋的教室,他们没有高尚的地位,甚至被嘲笑、被鄙夷,因为在世人眼里,但凡有能耐者都去了城市,留下的是没能力走、懒得走的无能者、不求上进者。
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拿着微薄的薪资,处理邻里纠纷,照护留守儿童……他们用善念温暖身边人,用善行感召后来人。能够在干不动的时候拿到聊以慰藉的退休金固然可喜,但支持他们坚守下去的带领乡人走上共同富裕路、振兴乡村的那个信念更可贵。
因为他们明白,只剩老弱妇孺的乡村需要他们,就像需要冬日里的野菊花一样,有没有名字不重要,有没有退休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希望,有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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