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8年的9月8日 18:00
在镇中心卫生院通明的门诊大厅里，我小心翼翼扶着曲桑桑往医院的外科诊室走去，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却掂着脚不时疼得抽冷气。
她被我裹搂着一侧的肩膀，想使力抽离我这双有力而粗糙的双手，却在脚着力后又一阵疼痛不得不再次倾向于我。
诊室里有人突然走出来，冷不防看到了，愣了一下，脱口道：“脸脸啊，吓我一跳。”随即后又看到了几乎是一边身体贴在我身上的桑桑，嘿嘿一笑，又道：“不错啊。”
我的脸上一红，咧嘴笑了，全然未查桑桑已经抿紧嘴，有些怒容。
“曲桑桑，快进来。”诊室里传来护士的声音，我赶紧拉着桑桑走了进去处理伤口。
随后，又按着医生的吩咐跑前跑后，带着她又是拍片，又是拿药。好在医生说她没有大事，只是轻伤，嘱咐她按时回家吃药，伤口不要进水。
我却不愿立即回家，拉着桑桑又要去内科找医生，想让医生查查桑桑头晕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半小时前，桑桑在我家门口的进村小路上头晕，连人带车摔倒了淌出去了好几米。
她却绷着个脸坚持说自己是累的，不用麻烦，我不太相信，更有点担心。
2
我是镇上收废品的，和曲桑桑是同村，原名杨建林。因为半脸的黑胎记，大家就给我起了个外号“脸脸”。
起初我也不喜欢，时间长了，便也接受了。
我从小就喜欢桑桑。尽管我知道我们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但我还是每天抑制不住地想起她的俊秀俏丽，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起她脸上一双汪汪的大眼。
但是桑桑却从未和我走近过。
要不是，这次桑桑意外地摔倒，我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可以接近桑桑。
我想这是不是上天的意思。
虽然把别人的痛苦建立在自己的机会上，挺龌龊的，但我真的有点抑制不住的小激动。
我没拗得过桑桑，在她的坚持下把她送回了家。
我知道桑桑从小父母离异，和她一起生活的爷爷一个月前也去世了，家中并没有什么人。
看着她受伤的脚踝和双手和空荡荡的家，我觉得桑桑和自己一样，都是世上孤单的人。于是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念头更强烈了。
随后的几天里，我固执地照顾起桑桑，好在桑桑起初不同意，后来次数多了，也接受了，但坚持日后要还，我也不回绝。
就这样，我一边继续在自家的门口搭建的棚里收废品，一边给桑桑送一日三餐，吃过晚饭有空的时候，还陪她讲讲自己听说的趣闻。
时间长了，一来二往，我们竟然也有说有笑，有时还能互相开起玩笑来。
我告诉桑桑，虽然收废品看着工作低端，但实际能挣上钱，自己打算年后在镇上租一家店面经营。
看着桑桑投来的一天天柔和而信任的目光，我觉得自己快要成功了，桑桑肯定是不介意自己脸上的这块胎记，肯定是对自己也有了好感，我要抓住这个机会，让她看到我是有能力撑起一个家的。
想到这，我再也忍不住，扔到了手中正在整理的破轮胎，走进屋里在去世多年的母亲遗像前上了柱香。
能找到自己喜欢的老婆，有一个家，是我老娘临终前唯一的愿望。
我决定立刻行动起来。
我再也无心手里的活，直接到了桑桑家，在桑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拉起她的手表明了心意。
桑桑明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沉默了片刻，她很愧疚地对我说：“我们可以做兄妹，不一定要做夫妻。”
我的心龟裂了，真是太丢脸，也太----伤心了。
我想不明白，我明明要找个老婆，怎么变成找了个兄妹呢？
我只能故作豁达的出了门。我想桑桑可能是嫌弃我的长相了，也许在她的眼里，我就和门外锁着的那辆被桑桑摔坏的电动车一样残破，不堪入目。
可是，难道一个女人和男人过日子，不是看男人的肩膀吗，真是全看的脸吗？
3
9月20日
自从上次表白失败，随后的几天里，我和桑桑都没有踫面。
我知道桑桑伤已经全好，又到镇上的手机营业厅里上班去了。但每回路过我家门口小路的时候，她都走得飞快，她在回避我。
她应该再休息几天，虽然手上和脚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脸色一直不好。
但这些话，我只得再次放到了自己的心里。
他注定和桑桑无缘。
就在我将要放弃的时候，有一天我骑着三轮车在镇上的一家店里收板纸，意外地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正有意无意的捌着一路急走的桑桑。
一人一车走走停停，在争执着什么。
我猛得蹬上三轮车，赶了上去。走近了才知道，开着轿车的是镇上的小开铁子，他正管桑桑索要分手赔偿费。
“桑桑！ ”我喊道。
“脸脸？”桑桑回过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星。
这时，铁子从车上走了下来。黑色T裇，下身同色运动裤，鼻梁上架着副墨镜，看不清脸色。
不过，我知道铁子，桑桑的前男友。
我一把桑桑搂到了自己的身前，桑桑似要挣脱，但一看到横里横气走过来的铁子，她放弃了。她两眼泛红急忙解释她和铁子之间的事，言语之间竟有些急切。
铁子见状早已按捺不住，伸手就要强拉桑桑，被我一把挡下来。
一伸一挡间，我和铁子竟要扭打起来。我力大，铁子不是对手，眼见路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铁子只得咬牙恨声道：“傻子，小心上当，别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4
铁子的话，在我的心里起了一点点的波澜，而桑桑的脸上已退得没有一丝血色。
桑桑和我解释：她和铁子好了有一年多，分手了铁子却提出俩人在一起的所有用度要平摊，还大约立了个清单，不然就不肯和平分手。她暂时没有钱，答应日后有钱还，但铁子还是一有空就缠着她。
这个解释，消除了我心中星点的疑虑。为了防止铁子再来骚扰桑桑，我每天都接送桑桑上下班。
我们俩人除了没有亲上嘴，形式上俨然一对情侣。有时面对马路上疾冲过来的车子，我还能拉上几秒钟她的手。
起初，面对营业厅里同事的调侃，桑桑还生气的反驳，后来说的人多了，她也不再一口否认。
因为这几天，同事讨论最多的话题是：结婚应该找一个我爱的人，还是爱我的人。
我见桑桑不再排斥我，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觉得是老娘在天有灵，让我的诚心感动了桑桑。
这天，我提早来等桑桑下班，难得的换了一身白底暗色花纹的T裇。在镜子里，我觉得自己脸上的那块胎记也仿佛淡了不少，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我不顾桑桑的反对，拉着她来到一家车子修理厂，推出一辆崭新速派奇电动厂，正是桑桑之前摔得不成样子的那辆。
桑桑明显愣住了，眼睛里泛出隐隐的水光。
我知道这辆摔坏的车子一直停在她家的门口，只是家距离修车地点实在太远，她自己也无力把把车拿过去，又不想买辆新的，事情只能被搁置下来。
我想她肯定没有想到，我粗陋的外表下是一颗如此细腻的心。
她应该会想到跟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太差吧。
只是------
我见桑桑高兴之余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直接拉起桑桑的手，告诉她铁子的事他已经解决，钱由我来出。
桑桑又是一惊，正待说点什么，我却说道：“我相信你，以后我们一起，我的就是你的，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吗？”
5
这几天，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把自己原本想去镇上租铺面的几万块钱，拿去先给铁子。
我也特意没有去找桑桑。一是她的车子已经修好了，一是我想给她一个充分的考虑时间。
我在等待着一个惊喜，人生的一个意外。
几天后，果然等来了意外。不过，这个意外不是惊喜，是惊吓。
桑桑营业厅的同事打来电话，她在工作的时候再次晕倒了，被紧急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医生训斥我，桑桑的血色素低到了30，是极其危险的，需要马上输血。而她之所以会这样，病因就是她的子宫肌瘤长期出血，输血指标达标后，病人要马上手术治疗。费用大概3万左右。
我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昏昏沉沉的桑桑，输液架上凉冷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流进她温热的身体，心想难怪她头晕也不愿检查，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医生把我叫到一边谈话，告诉我桑桑长期出血，体质虚寒，病愈后受孕的机会很小。
我愣了，这个结果真不是我想要的，桑桑这样的好女孩值得有更幸福的生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病房的，握着她的手，感觉和三九的天一样冷。看着她紧闭的双眼，还有那眼角滑出了两行不易察觉的泪痕，什么也没有说，轻轻出了病房。
我想我喜欢的是桑桑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
我如约来到镇上的建设银行门口，把借条递到了早已等在这的铁子的手里。原本我们约定今天一手交钱，一手签协议，但现在取出的钱，我要交到医院里去。
但我不是个言有无信的人，总要和铁子一个交待。
说明情况后，铁子竟然破天荒的沉默了，黑色的墨镜下不知他在想什么。他接过借条，扬了扬手，上了轿车往我来时路上去了。
浓浓的机油味随着一声马达声像一道利箭一样穿透了空气，也直呛入我的鼻孔。
6
一个多小时后，我拎着大包小包冲进了病房。桑桑暂时还不能手术，这几天要在病房输血，养着。
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于是在和铁子分手后，就去超市买了生活用品，菜场上买了条鱼打算有空做给桑桑补一下。
当我在医院的交费处处理好一切后，就是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了病房。走廊里的护士一把拉过了我，不解地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病房里的那个男的又是谁？
病房里的男人？
走近一看，竟是铁子！
看着铁子一把把桑桑拉进怀里，脱下墨镜的双眼泛满了血丝。而桑桑就那么让他抱着，柔软无力地依靠着他，盈盈的大眼里有不舍，也有无奈。
我有些懵了。
十分钟后，病房的走廊里，我堵住了铁子。
我在等待一个解释。
铁子伸出手想要和我握手，我躲开了。铁子便用手握成拳轻轻的打了一下我的肩，点了根烟，说道：“你是个真男人！不过我要和你公平竞争，把桑桑再抢回来！”
从那白白的袅烟里，铁子向我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铁子家境富裕，和桑桑闹分手主是因为父母不同意，硬要给他重新介绍。他为了敷衍家里，便和介绍的女孩见了二回，不想被桑桑误会，任他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后来直接单方面和他分手了。
桑桑要分手，而且决绝。铁子也气不过，一冲之下便故意要她还钱。她知道她手里有那笔钱，但见她死活要日后还，以为她对自己还是有意，便一有空便借着还钱和她死缠烂打。
前阵子，他出差了几天，回来便听说桑桑的事，又急又恨，便在路上堵住了她，更假意说出自己要结婚想要刺激桑桑。他没有想到的是我竟主动拿出钱来。今天在银行，又听到了桑桑的事，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他疾冲冲地赶到病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7
我看着铁子把借条撕了，没有阻止。
人和人之间，有时真有点说不清。
在随后一段时间里，输过了两次血顺利手术后，桑桑的身体恢复地不错。
我照样忙碌着。废品棚里和医院两头跑。
有时在医院的路上，看见铁子时不时的也来。
我听说他不同意分手，又向桑桑表白。说是不管他父母怎么想，他都会另外出去找工作，坚决不分开。
不过，面对着这样的两个男人，桑桑始终没有表态。
我也装做不知道。
这天，我在陪桑桑吃过晚饭，正打算起身收拾，桑桑却拉住了我的手，从口袋里摸了一张卡。
我问她哪来的，桑桑告诉我中午偷偷地回了趟家。其实欠铁子的钱她一直有，只是她想拿来自己看病，所以一直拖着。
她没有想到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能对她这么好，无条件的相信她。
桑桑问我如果不嫌弃她身体不好，同不同意从兄妹转正回男女朋友？
我看着桑桑清澈而明亮的大眼，那里有感激和信任，却独独没有爱恋。
我反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感受着这双让我无比留恋的纤手，是如此的纤细和无力，。我曾经无数次的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
桑桑的治疗进行的很顺利。
我在桑桑出院的一天，把村子里的老人和面色使终黑沉的铁子都请了来，吃了一桌酒席。
在开桌前，我又给老娘上了一柱香。
在酒桌上，我拿起酒杯敬了到座的所有人，宣布要和桑桑结为兄妹，互为肝胆，互相照顾。
众人，尤其是桑桑和铁子都露出了惊讶和错愕的眼神，他们都知道我今天要宣布喜讯，却不知道这个喜讯是如此的突然和耐人寻味。
我却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闷了下去，说道：“ 我娘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喜欢一个东西并不一定要拥有。远远的看着，也是喜欢。桑桑很好，今后，我做她的大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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