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奶奶的忌日。
小时候,在西市街的小石巷里每天都可以看到奶奶裹着小脚的忙碌身影。奶奶到花家垛对面的河浜淘米、洗菜、拎水、汰衣服。奶奶牵着我的手,来到河边,让我在岸边大树下等着。
过会儿,她会把淘箩交到我手上,叮嘱我拎好,她呢,一手拿着菜篮或放着汰好衣服的脸盆,一手拎着水桶,让我跟着她往回走。我人小,走得慢,奶奶虽然是小脚,动作却轻快。她也不着急,我们祖孙俩就这样,我走几步,仰头看看奶奶,奶奶便低头看看我,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笑笑看看对方,慢笃笃沿着石板路走回家。
奶奶的邻里关系也是特别好。谁家裁个衣裳,剪个鞋样,或者老人孩子生病,遇到难题了,总会说“去找四奶奶”。奶奶每次都能手到擒来,迎刃而解。
冬天蔬菜少,奶奶就把干蚕豆放在水中泡软,剥去豆皮,一碗白花花的蚕豆转眼就能做成香喷喷的咸菜豆瓣汤,加点白胡椒粉,非常下饭。做这些家务时,奶奶总会先把我安顿好。她把木屑点燃放进老式铜脚炉里,再在盐水瓶里倒进热水,让我坐在小凳子上,脚踩着铜炉,手捂着盐水瓶,静静地看她做事。
有时候,奶奶会买一些荸荠煮熟给我吃。煮熟去皮的荸荠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乳白色,有点甜,有点清香,吃在嘴里还会发出一种“卡兹卡兹”的声音,现在想起来余味犹存。
夏天,蔬菜丰盛了,肉却很少见,奶奶也有办法。她把虾皮洗净煸干,放进缝好的白色细纱布袋里,于是餐桌上就有了虾皮冬瓜汤或者虾皮白菜汤,汤色白白浓浓的,鲜而且香。
大伏天酷暑难耐,奶奶就到附近的工厂里挑一种叫牛耳朵的野草,放在锅里烧成热水给我洗澡,因此不管多热,我也不会生痱子。晚饭后,我们就坐在小天井里乘凉,奶奶拿着蒲扇,一边扇,一边给我讲故事。什么《二十四孝》啦,什么《薛平贵征东》啦,什么《薛丁山征西》啦,翻来覆去,至今记得。
奶奶家的青石巷路南有一家尼姑庵叫西方庵,庵里有真全师太和一个小尼姑。奶奶常带我去庵里,帮着还俗了的小尼姑照料师太。真全师太那时已是古稀老人,慈眉善目。每回看见我,她总会揭开身边桌上青花瓷罐盖子,有时是两颗蜜枣,有时是几粒豆沙卷让我吃。我一边慢吞吞地吃,一边看着正帮师太拾掇衣服的奶奶,我想,明明师太是个女的,奶奶为什么让我叫师太“diadia”呢?
那时,爸爸在五十里外的单位工作,勤勉努力,爸爸总会在每月发工资时送钱给奶奶贴补家用。
有一年腊月,天降大雪,轮船汽车都停开了,爸爸就冒雪步行五十里路送钱给奶奶过年,从早上走到下午,花了五六小时才到家。当奶奶看到满身雪花、满脚泥泞的小儿子站在自己面前时,心疼不已,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拍去爸爸身上的雪花,端来热水给爸爸洗脸,热饭热菜给爸爸吃。
很多年后,当我看到“母慈子孝”这个词时,眼前总会浮现这个场景。
过了两年,我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上学,每年只是放寒暑假才会和奶奶相聚。跟奶奶相处的这段时光成为我人生最初的记忆:缓慢的,安静的,柔韧的,温暖的,历久弥香的。
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仿佛又看到奶奶那裹着小脚、动作利索的身影。
奶奶,你在天堂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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