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逃得出自己思想的牢笼吗

一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他愤怒地吼叫着，这已经是他无数次重复这句话了。他用手重重地拍打在锈迹斑斑的巨大黑色合金门上，却如同牛入海，只能响起微弱沉闷的回声。

他叫王一，一个普通的银行职员，2100年的地球已经进入星际航行时代了，但是银行作为居民的金融中转站，虽然大部分岗位已经被智能化取代了，但还需要少数的人工进行系统维护，而他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他望着眼前这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姑且称之为房间吧，因为面前除了一扇硕大的黑色厚实的门以外别无他物——感到深深得无力。拍击声不断响起，但一切仿佛是沉静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渐渐他也累了，瘦弱的手臂上传来的阵阵酸痛仿佛告诉他一切都没有了希望。他的身躯倚靠着大门无力地滑下，整个人呆滞地瘫在哪里，双目无神地看着上方惨白晃动的灯光，大脑一片空白。

晃动！他的脑中灵光一现，这说明这里不是静止的，这里还没有被遗弃，也许是谁给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呢。他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像疯子一样站在房间中间，挨个叫喊着记忆里认识的人的名字。仿佛是映证了他心中所想，一个金属的撞击声从他的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如同铜钟大吕被无限放大，他吓了一跳，紧接着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迫切地转过身，期待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是李明？还是沈飞？不管怎么样，我今天一定饶不了他！”他如是想。

事与愿违，身后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小洞打开着透着黑黝黝的光芒面对着他。不过他还是快步走过去，那个幽深灰暗的口子此刻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还没等他走到跟前，小孔中就传来一个电脑合成的男声：“王一，你涉嫌金融诈骗，已经被依法判决终身监禁，这里就是你要度过一生的地方！”话语中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听闻此话，王一霎时震惊得不知所措。

正要解释什么的时候，那声音又带着毋庸置疑的口气传来：“你现在身在宇宙陨石带的监狱中，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绝，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你联系。虽然你要在这里度过剩下的生命，但是你还有一个选择，看到眼前的大门了吗？这是唯一通往外界的通道，现在门上的保险已被我解除。不过门外就是无尽真空。打开它，你就回归到上帝的怀抱中了！哦对了，这个小孔每天会有一份面包送入，吃不饱也饿不死，哈哈哈哈。。。。。。”嚣张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像一把利刃捅着王一的心窝。随后，不管王一如何歇斯底里地大喊、如何低声下气地哀求都没有得到一丝回应，仿佛这个世界真的把他遗弃了，而屋顶微微晃动的日光灯似乎也说明了他飘荡在宇宙空间中的事实。

二

接下来的几天就像无风的海面平静得让人窒息，王一唯一能做的就是仰面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飘在头顶的日光灯，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连屋顶的日光灯都不再晃动了。他就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使劲地掐着手臂，让疼痛来刺激自己的知觉。每天小孔中传递出一个小面包倒是非常准时，不过正如那个声音所说，面包的量实在太小，只够维系他的生命，只要他稍稍运动，就会有深深的饥饿感袭来。现在的他，像一只待宰的肥猪一样整日趴在那里，除了吃就只能睡，他甚至放弃了思考，他觉得脑细胞的运动也会消耗他仅存的能量。

但是有时候，他会控制不住地回忆：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究竟犯了什么事？他真的身处渺渺深空中吗？他还活着吗？每一个假设都被他推翻，他除了记得他从前单调的生活，根本无法回想起任何能解释这一切的蛛丝马迹，他甚至认为那些仅存的回忆也是假的。

王一只记得，每天负责维护机器的他面对荧光闪烁的机器，除了腰酸背痛外没有什么压力，活脱脱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市民，朝九晚五是他生命的全部。那天他和往常一样上班，突然觉的一阵白光闪过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再后来就出现在这里了，中间发生的一切似乎成为了断层，他怎么都回忆不起来。而且对于那个声音所说的涉嫌金融诈骗，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胆小的他对于犯法的事情是碰都不会碰的。“金融诈骗？”他愤怒的摇着头，他本想跳起来继续质问一番，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似乎持续的思考消耗了他过多的精力。困意渐渐涌上来，他坠入无尽的深渊。

梦中，他成了一个亿万富翁，他用所有的金钱买了无数的食物，那些食物升腾着袅袅的热气让人垂涎欲滴。他心花怒放，大口地吃着，却怎么也吃不饱。突然间，所有的食物都消失不见，他从梦中惊醒，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仍然活在这压抑的空间里。这时肚子伴随着疼痛不争气地响了起来，饥肠辘辘的王一看着房间空空如也，面包早就吃完了，下一次还遥遥无期，他只能在绝望与期盼中等待时间的流逝。

三

就这样年复一年，墙上代表时间的痕迹已经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更多的时候他甚至要寻找空余的地方进行刻画。他渐渐感到了苍老，多年来的监禁使他的思想早已麻木，他甚至忘记了那个曾经出现过的声音，他的生命真正地被定格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他也渐渐接受了自己行尸走肉般的样子。有时候会依稀听到奇怪的声音，但他都觉得是幻觉或是宇宙空间中的撞击声。他曾想打开身前的大门来终结这一切，但是求生的欲望每次都把他的手扯了回去。“还是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吧，也许这样也挺好，”他望着脚下小小的洞口自我安慰着，也许只有每天定时送来的小面包成为他唯一的期盼。

终于有一天，声音再次响起：“王一，因为战争的原因，你今后的面包停止供应了！”声音非常急促，随后立刻消失不见。王一听到，恍惚中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多年的闭塞已经一定程度地退化了他的听觉神经，但是这个合成音深植在他的脑海深处，他怎么也不会忘记。他多年的平静此刻化为汹涌的怒火瞬间爆发，他指着大门大声质问，似乎要把心中多年的积怨全部发泄出来，他呼天抢地，眼泪顺着破烂的衣襟流淌到地面上，他用脚使劲踹着坚实的墙壁，但却纹丝不动。就像几年前的一幕重现，不论他怎么厉声叫喊，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绝望了，这次的绝望更为彻底，食物的断绝是要摧毁他的生命啊。“真的要走上绝路了吗？”他心里想着。

四

这一天是特殊的一天，仿佛宣判了他的死刑，他想了很多：他是如此的悲哀，竟然连接受终身监禁的资格都失去了；他也是那样的渺小，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把他最为珍视的生命立时夺去；他也是这么的懦弱，大门近在眼前，这么多年来他宁愿这么不堪地苟活于世，也不愿坦然接受死亡。他自嘲地摇摇头，他想再等等，卑微的求生欲望使他心中还存有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

现实是残酷的，面包果然再没有从小洞中出现。一天过去了，他无力地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四周；两天过去了，他的胃部开始剧烈地痉挛和疼痛，他只能用手使劲地顶着才能缓解一些；三天过去了，他的身躯已经被饥饿折磨得近乎崩溃，他的大脑无法思考，只有全身的痛楚持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要死了吗？”他倚在门上，脑海中奇异般地升起了不甘的情绪，让他自己都为之讶异。多年来，他就是这么一个得过且过的人，往昔的种种这时都在他心中浮现：亲人的离世，他挽留不了；妻子的不满，他熟视无睹；工作不思进取，致使人到中年也只能与一堆机器打交道，毫无长进。沉浸在回忆中的他泪流满面，现在这一切仿佛都成了他的报应，遭受的苦难似乎也要为他的碌碌无为赎罪。“就要走向死亡了吗？这样也好，原来这些年我都错了。”他看向了身后，大门依然如入定的老僧一样紧闭着眼眸，黝黑的质感仿佛亘古不变的永恒。那一个刹那，他如同悟到了什么，他毅然决然地决定用生命最后的时光做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决定：他用力推开了大门。

尾声

眼前的并不是幽暗无垠的宇宙，也没有所谓的监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大的房间，头顶上明亮刺眼的圆形白炽灯晃得王一眼睛生疼。他正躺在一个半封闭的球形仪器中，密密麻麻地电线从仪器内壁中伸出连接在他的大脑和躯干上。他的身边围了很多人，有面容冷峻的白大褂，有举着摄像机的记者，还有很多身着笔挺西装的学者。“可以了，”白大褂用沉稳的声音向边上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接着就看到年轻人按下红色按钮，他的大脑顿时一阵痉挛。

无数的片段在此时涌入他的脑海，那都是他曾经的记忆。他都想起来了，5年前，他也曾像刚才那样绝望，妻子的离去、工作的不力和父母的离世让他日渐消沉，那时的他渴望自己的灵魂能够得到救赎，他想知道他内心深处的孱弱所在。

就在那个无风的夜晚，他得知科研机构有一项最新的科技能够让人进入虚幻的世界，他找到他们，希望用极其艰苦的环境刺激自己的生命活力，就这样，他进入了沉睡。那些房间、面包乃至梦中之梦都是虚幻的，一切都为了让他自己重拾生活的信心。现在，他成功了，他终于再次知道明白了生命的意义，他决定用全新的面貌迎接崭新的人生。他甩掉身上的导线，走下仪器台，推开大门，暖绒的阳光瞬间洒满全身。

他满怀希望地向前迈步，繁华的都市就在前方，眼角的余光却惊愕地发现，那块他用了五年的石头还在脚边。

你逃得出自己思想的牢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