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长,往往就在一瞬间。
孩子也一样。
14、
时隔多年以后,老海依然记得他走过的这条长廊,古旧的墙壁上有着雨水侵蚀的痕迹,洋灰的地面一些坑洼露出细沙,阴郁的天空飘着稀疏的雪花,那雪花胆怯地在空中彷徨,风左右着它们飘落的路线曲折又随意,不知道终将是漫卷着落在哪一片土地或树杈或屋顶或孩子的头顶上。
那天老海越走越快,最后一路奔跑起来,边跑边仰望天宇,雪花弥漫着向他恶狠狠地砸来,砸在他的脸上,挂在他的睫毛上,他最终没忍住,眼泪滚下来,是热的,瞬间又冰凉地糊在小脸上。
他推开老安的那间房门,老安不在,他拉上门站在门口等着。老安提着大扫把从一侧走出来,看见老海,老安加快脚步,老海看见老安,用衣袖抹了一下脸,低声喊:“安叔……”便静静无言地看着脚上的棉鞋,棉鞋不是母亲做的,是孤儿院统一发放的,包括藏青色长袍内外衣裳,老海与这里的孩子毫无二致。
老安没说话,他走过去放下大扫把,牵起老海的手,推开门进屋。
屋里比外面暖和的多,老海说:“唐嬷嬷让我在你这里等她。”
老安问:“为什么呢?”
老海一口气说:“钉子打倒耗子,拿脚踩耗子,我告诉唐嬷嬷,钉子不承认,唐嬷嬷让我滚出来。”
老安蹲下来,看着老海问:“你是帮耗子出头啊,如果因为这个,你被别人踩在地下怎么办呢?”
“……”老海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他被辱骂,都觉得意外。
“你觉得唐嬷嬷让你到我这里来,是想让我做什么呢?”老安又问。
“……”老海不知道,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潜意识里,老海以为安叔会主持公道。
“唐嬷嬷也拿脚踢耗子,还拿竹条抽耗子,耗子都没敢哭。”老海愤懑又绝望地说。
老安问:“如果唐嬷嬷让我也拿竹条抽你,怎么办呢?”
老海惊愕地看着老安,向后倒退了一步。
老安看着老海,眼露怜惜,他说:“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保护你,唯有靠自己啊!”
老海垂下头,他悄悄地看一眼自己的小手,握成拳,依然弱小,他垂头丧气地又摊开手掌,一言不发。
他保护不了自己。
老安看着他,说:“是的,唯有自己变得强大,从能保护自己,也顺便护佑别人。”
老安再次抚摸老海的脑袋,说:“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帮耗子出头,你是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和耗子一样被别人欺负,然后你们两个去做难兄难弟吗?”
老海看着老安,眼神依旧那么清澈深邃,他不加思考的摇摇头。老海问老安:“安叔,怎样才能强大自己?”
老安认真地说:“不莽撞,不冲动,善思考,知分寸,懂进退,明白?”
老海转动眼珠,他在心里重复着,体会着,然后点点头,问:“这样就算是强者了吗?”
“当然不是,”老安说:“但是,这是至少不让自己目前情况更坏的前提。”
“嗯,明白了。”老海点点头。
“那么,怎样才能成为强者?”老海继续问。
“有胆识,有谋略,就是有勇有谋。在这个基础上男人一定要有一技之长,一定要擅长学习,要有本事傍身。”
“学什么呢?”
“呃,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需要你自己慢慢去观察,去寻找机会吧,总之,有机会一定要抓住。”
老海点点头。
15、
唐嬷嬷推门进来,她果然提着竹条。
老海看着唐嬷嬷,又看看老安,唐嬷嬷诡异地冲老安一笑,呲牙问:“谈的挺好啊,你看看怎么着吧!”
老安也陪笑,说:“小孩不懂事,饶他一次,下次告诉院长,惩罚他。”
唐嬷嬷阴戳戳笑,“你每次都当好人,我来当坏人,可是这么大个院子,这么多孩子,我一个人管得了吗?再说了,院长经常在这里吗?那洋人老板几年来一回?你倒是忽悠我啊!”
老安严肃起来,他问:“你想怎么样呢?”
唐嬷嬷举起竹条,咬牙切齿地说:“我想让你管,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他做了什么,你要对他动粗?”
“你问他,他目无长辈,冲撞了我!”唐嬷嬷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她把竹条摔在地上,恶狠狠地说:“你看着办吧!否则别说我在院长跟前嚼你的舌头。”
老安耐着性子说:“好,你放这里,我来教训他吧。”
恶毒的女人说:“我能相信你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伪人。”
老安快要忍不住了,他气得语结,“你……你想控制我!”
又老又丑又恶毒的女人,高傲地扬起脑袋,蔑视地挑衅地看着老安。
老海安静地捡起竹条,递给老安,老安不理睬,老海把竹条放在老安身边的桌子上,然后走到长条板凳上,趴下去屁股支给老安。
唐嬷嬷狞笑起来,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胜利,这个老女人,她看到老海骨子里带着的不同,老海眼神里流露的气质,那点燃的妒忌之火瞬间焚烧着自己卑贱的灵魂,她把老安拉下水,只为让老安与自己同流合污,一起作贱无辜。
这个变态的老女人,她一定经历过怎样不堪的曾经。
老安看着孩子,心里忽然淡然起来,他拾起竹条,狠狠地朝老海屁股上挥去,老海虽然做好了准备,猛吃一记,还是一跳,但瞬间就安定下来,他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受苦,没有掉一滴眼泪。
唐嬷嬷继续狞笑着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与别人又有何关呢?”
老安停下来,一脚踹在身边的小板凳上,小板凳飞起来,从唐嬷嬷身边飞出去,砸在门上摔在地上,他恶狠狠地对女人说道:“你给我记住,这个孩子是你送到我身边来的,以后就由我来管教他,你不得插手,不得生事,否则你试试看!”
老女人没想到老安会来这一套,她狡辩着:“教育孩子没你的事情,是我的事情,你想单独管他,不可能!”
老安突然把竹条猛地抽在桌上,桌子发出被开裂般的脆声,他捏起拳头,拳头“咯吱吱”响起来,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你想试试吗?老子今天豁出来弄死你!”
老女人愣住了,她从来没想到逆来顺受的驼背老头,今天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对自己,她被灭了气焰的瞬间,又点燃恶毒的自尊,疯狂地尖叫着,跳骂着:“你等着,老不死的,你等着!”
她拉开门冲出去。
外面大簇大簇的雪花以狂野的速度飞奔而来,地面已经被白雪覆盖,仁爱堂阴惨惨地呼号着,凄厉的风尖叫着,地面上还没有安顿下来疏松的雪,打着旋儿在院子里转圈,仿佛找不到出口的厉鬼……
老海吓坏了,他木呆呆地看着老安。
老安走到老海身边,把老海的裤子退下来,看着一条条红色的印痕,心疼地把老海拥在怀抱里,老海的眼泪如涨潮的汹涌澎湃的波涛,滚滚而来,老海哽咽着抽泣着,老安对老海低声说:“对不起,小海!”
老海哭出声音,“对不起,安叔!”他说。
那些寒冷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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