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斩煞》

作者: 作家物悲很想火 | 来源:发表于2019-01-28 16:21 被阅读85次

      (一)

    “哄哄~”

    汽车鸣笛声穿过刘福镇的古老街道,泥泞不堪的路上溅起阵阵的污水瀑,溅到那坐在青石的中年男子身上,他穿着破旧的军绿服,嘴角叼着一只龙凤呈祥的烟头,烟也早已抽到屁股尾了。

    他模样有些黑,没有年轻的时候那么帅气,可能是年轻的时候患的癌症让他成了这幅模样,而原本刘福镇最繁华的街道,现在也已经廖无人烟。

    他就坐在自家门口,而自家门口也成了公交车站了,就叫“刘福镇站”。

    他掐灭了烟头,没有再想这被自己改掉方向的大门。

    一辆闪烁着“145”的汽车停在门口,车上走下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他露出发黄的牙齿,走上前提起他的行李箱:“儿子,快!家里面的火铺都烧好了,就等你了!马上就大年初一,明天咱们可要吃好喝好。”

    年轻儿子有点不满自己的父亲:“老汉,都给你说好多次了,你身体不好就少喝酒,现在你又想乘着春节喝一口红高粱?”

    中年男子有点尴尬地笑笑:“过年嘛,图个开心,哈哈哈~”

    “好你个刘川,还真是摆脱不了酒这个东西。”年轻儿子看着这个以酒为生的父亲刘川,真是无可奈何。

    “你知道,你爸就好这口,你妈不在了之后,我就染上了这个烂习惯了。”刘川带着儿子刘幸走入了已经有些破旧的屋子,在关门前再瞄了那旁边被堵住的大门,犹豫了一下……

    他关闭了破旧木门,还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

    (二)

    大年初一,春节。

    家家都在放着鞭炮,红色的灯笼四处亮起,像是黑夜里的一道红光,欢声笑语四处都传开了,甚至刘川、刘幸两人在家都听得见。

    他们先在门前烧了纸钱,作了揖,然后开开心心地回到火铺上烤着火,吃着刨汤,蒸腾腾的雾气蒙住了刘幸的眼睛,再加上柴火烧起的烟雾,让他呛了好几口气,柴火烧得通红,他们俩人的脸也跟着通红,也不知道是喝了几口红高粱,还是这柴火烧得旺的原因。

    他俩吃得正高兴,刘川这个中年父亲也因为是单身父亲的原因,竟对刘幸开起了玩笑:“你小子,最近在大学耍了女朋友了吗?”

    刘幸也喝得脸颊绯红:“耍个锤子,要不是小时候得了白血病,我得找不到女朋友?”

    “你小子要不是小时候生了病,不然也跟我一样帅。”

    “哈哈哈~”刘幸和刘川开心地笑着。

    “哎,这让我想起我跟你妈谈恋爱的时候,那时候可真是干柴烈火呀。”

    刘川边说着边满意地点头,仿佛他年轻了二十岁:“那时候,我和你妈什么事没干过,私奔?和家里闹翻?”

    “当年你老子我可是刘福镇最帅的青年才俊,你妈也是镇里的美女,好多有钱的人去追都没追到手,不过一到老子这里,就嘿嘿嘿了。”刘川说着说着面色就有些暗淡了,似乎是想起了曾经。

    忽然,他有些严肃,盯着面前还年轻的儿子,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儿子,你相信科学吗?”

    “咋不信,科学这东西,都是实践出来的,肯定相信噻。”刘幸再喝了一口。

    “老子曾经也相信,不过我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是扯卵蛋,还不如那老一辈留下来的东西。”

    “啥?老汉你最近又在迷信啥?”刘幸有些疑惑。

    刘川看着已经熄灭了柴火,再看看那被堵的大门,下定了决心,认真地说起来了:“听说过一首诗没有?”

    “啥诗?”刘幸放下手中的酒杯,因为父亲从小打到大都没有给他说过以前的事,看来是以前还小,不过现在应该是到时候了,父亲认定的时候。

    “一首我花了五万请的一首诗。”刘川表情中带后悔。

    “五万?咋花那么多钱?”刘幸惊讶地说。

    “你觉得是五万重要还是命重要?”

    “命!”刘幸毫不犹豫,因为他曾经得过白血病,知道生命的不易和艰辛,所以他也很懂事,不过花五万买一首诗,岂不是很亏?

    “是首是什么样的诗?”刘幸很好奇。

    刘川看着空气中飘着的火星,是刚放进的柴火刚烧着,他再抽出一根龙凤呈祥:“记得有段时间我们家里花大价钱找一个人吗?”

    “记得。”刘幸认真点头。

    “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就请了一个特别有名的大师来我们家看了一下,他就说了一首诗和一句话,然后就走了。”刘川吐出嘴角的烟雾,擦了擦嘴上的油。

    “就这点值五万?”刘幸惊讶。

    “你先不慌,等我说完。”

    “这首诗是这样说的……”

    “门有口中道,道旁双鬼煞。鬼煞夺人命,故命天斩煞。”

    “还有一句话:‘你妈之所以会出意外,你会患上白血病,还有我之所以会患上癌症,都是因为没有堵住道中口,让鬼煞冲入了家门,我们才成了这幅模样。’”

    “老汉,按照你的意思,我们那几年把钱都散尽了去堵那道门就是这个原因。”刘幸一脸的不相信。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说实话我也不相信,可能这就是命吧。”

    刘川猛地一吸,鼻子和嘴里全都是烟雾:“我他娘的也不愿相信,但是这些东西好像就是真的一样,因为一切都像那个在我和你妈婚礼那天遇见的那个老道士说的一模一样?”

    “老道士?什么鬼,怎么又扯上了老道士。”刘幸酒劲上头,哪里肯相信这些东西。

    可有些东西,就偏偏这么奇怪。

    “你先莫慌,等我把事情说完。”刘川直接掐灭了烟,也没有喝酒,浑浊的双目忽然闪烁着清澈。

    (三)

    “我记得和你妈结婚那天,屋外头有个老道士一直盯着我们看,也不晓得是为啥,我们俩结婚遇见个道士,刚好可以请他做场法洋气洋气,添点喜。”

    “我们俩原本是在门口接待客人,心想要不就请他来吃口喜气饭,然后再免费做场法。”

    “所以我们俩就走过去了,想请他来。”

    “你还别说,走进一看,确实是长得仙风道骨,我们俩邀请的意思就更强了。”刘川看着有些昏暗的夜,再望向那堵已经长满青苔的赭石,露出了悲意。

    “他受到邀请自然来吃了一顿便饭,穿着道士服那可是不得了,所以所有人都想让他说一下这里的风水和八卦之类的,而他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有些凝重地看向我和你妈,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想听吗?’”

    “我们俩那天知道他要说风水,这块地方可是当地的高手看中的地,肯定是说些好话,让大家伙高兴高兴,可没想到……”

    说到这里,火铺上的柴火又再度燃烧了起来,把他们俩的脸照得通红,刘川端起酒杯,却没有下肚,而是望着那酒往柴火上浇过去,火猛地腾起,火铺上的腊肉也快速地滴着油:“他也说了一首诗,和那首诗差不多,可意思却不一样。”

    “什么诗?”刘幸一脸凝重,在烈火面前显露。

    “鬼煞立门前,喜神挡天斩。喜神将归去,鬼煞便入门。”刘川的后悔伴随着泪水快速地涌动流下。

    “我们当时就听出了意思,就一脸的不高兴,正准备赶他走的时候,你李叔忽然冲出来了。”刘川的泪然感染了刘幸,因为他们二人相依为命,过得很是辛苦。

    “你李叔突然扯上了那道士的衣领,横眉冷眼地盯着他口口声声说:‘今天就是这个老道士扯住我,说我什么面相和手相都是不佳,活不过四十岁,而且死得很惨!你这屁老道,竟是瞎说胡话,快滚!要不是今天我刘哥结婚,不然我就动手了。’”

    刘川忽然抽泣,似乎是在懊悔为什么不信那老道说的话,浑浊的泪在满是伤疤的脸上流下,可话语还是要继续:“那老道没有生气,也并不动怒,但是也没有走开,而是认真地盯着我们俩说,‘二位若是信老道言,要么趁你们现在还有钱,就是这道门外的那两屋间的缝隙,要么就立刻改门,我可以帮你作法,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呐!’”

    柴火又有些熄灭,四周光线暗淡。

    刘川看着偌大的房屋,再看看只有两个人的火铺,他的泪流得更加汹涌,几乎捏紧了拳头,用手猛地锤击大腿:“可是那时候我们谁肯信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而且我们这片地可是我们这出名的道家人指的,哪里会有问题?于是,我们就非常不开心地把他给赶走了。”

    “可是问题…还是发生了,正如那老道说的那样。”刘川站起身来,拉着刘幸颇有些稚嫩的手,走到破旧大门前,这里早已没有了人流来往,只是一片红光照耀得到处都是,望着那被赭石堵住陈旧大门,哭得更凶了:“果然如那道士说的一样,你李叔四十岁刚到就死了,死得很惨,是在掺和水泥机的时候,把自己搅了进去,到最后看到的几乎只有血肉和水泥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什么是肉,是什是泥……”

    “你妈妈在生下你不久后,就在准备去对面龙嫂那里打麻将的时候被大货车撞死了,而且被车碾成了肉泥。”

    刘幸哭着,刘川也跟着哭,兴许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俩为什么哭,可是他们自己知道,知道这些年他们经历些了,遭遇了什么。

    痛苦总是来得那么突然。

    “后来,你患上了白血病,急需用钱,家里原来很富有的,但是因为各种原因生意亏本,工厂倒闭,可是我不能倒下,我还要养你们,于是我就用力赚钱,疯狂地赚钱,就是为了让你病好,可是经常这样,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患上了癌症,那个时候我到处去借钱,到处去下跪,甚至放弃掉尊严,就是为了把你救好,可是无论如何就是治不好你的白血病,总是找不到相匹配的骨髓,就连我的都不行,在茫茫不相识的人群中,又怎么可以找到呢?”

    刘川哭着哭着,就坐在了门外,望着那堵布满青苔的赭石上:“我欠了一屁股债,儿子又急需用钱,家中又有老母要赡养,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的心里只有绝望,我甚至想过自杀!”

    (四)

    刘幸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不知道他这么些年承受了什么,只是听着就觉得那东西好痛苦,好难受。

    “直到这时候,你奶奶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兴许是无意中说起的,可就是这句话点醒了我。”

    “你说我相信科学,对呀!我相信科学,可是科学救不了你的命,也救不了我的命,那这个时候我能相信谁呢?”

    “你奶奶说的那句话我至今都还记得:‘儿啊,你说是不是真的就像那道士说的一样,喜神归去,鬼煞入门来?’”

    “于是我开始尝试相信老一辈留下的文化,花大价钱到处去寻找那个道士,可是寻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我没有办法,我用尽一切关系,花掉所有的钱,甚至是你奶奶的棺材本,终于才找到一位懂这些的大师,他就说了那么几句话,做了一场法,然后我就照着做了,考虑到对面两家人的原因,我们将大门方向改了,然后作法。”

    刘川泪渐渐遏制,似乎煞气全都散去,刘幸也早泣不成声了:“你还记得吧~”

    “2016月7月5日凌晨04:52:13时,医院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是找到相匹配的骨髓了,我真的是激动得哭了,后面我再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医生明确地告诉我生理标本检查结果是良性,不是恶性。”

    “而我也不用再背负那无尽的担心和痛苦了,仿佛一切都得到了释怀。”

    “钱没了,还可以赚,可是命没了,怎么赚呢?”刘川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像是在抓住他的命:“我那时候相信不了科学,只能相信老一辈的东西,可这又怎么能说是迷信呢?这是我们老一辈一代代研究实践留下来的东西,如果这不是科学,那什么是科学?难道就像西医说的中医无理无据,可是老祖辈传下来的中医,又救了多少人呢?这难道也是迷信吗?”

    “所以不管他是不是科学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融进了我们的生命,融进了文化和传统里,救了我们的命,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不是吗?儿子……”刘川盯着依旧满脸通红的刘幸,哭笑着,说了这句话。

    刘川迎着风,带着刘幸往那堵长满青苔赭石的墙走去,停下,轻轻地触摸着,合上了眼跪下,刘幸也跟着跪下,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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