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时间马上到了。晚上九点半,柳莺和小张老师穿好外套走出教学楼,直奔宿舍区六号楼也就是她们的值班地点。
校园里冷冷清清人迹全无。而在以往的这个时间段,本该是另一番景象。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们,正从散落在校园广场四周的图书馆、公教楼、教学楼等学习空间走出来,他们从学校的四面八方出来,往往会在校园广场进行一段交叉汇合,然后再分道扬镳回散落在校园深处的一栋栋宿舍楼。
晚上九点以后的校园广场也是一天中最为热闹的,广场上跳跃着一个个青春靓丽朝气蓬勃的身影,她们或者单人独只或者三五成群走在霓虹下的校园,时不时有骑自行车的同学迅速从人们眼前划过。学生们或者大声争论,或者说说笑笑,或者默默走路……背靠校园广场面临镜湖碧波的一排营业性建筑前更是丽影无数笑语欢歌,咖啡厅飘出更加醇香诱人的美妙香味,卡座里成双成对的小情侣窃窃私语,小超市里学生们提着购物篮在货架前寻寻觅觅……校园里到处是活泼泼的生命。
而此刻,诺大的校园空旷落寞黯然无声,树木纹丝不动,大楼沉默不语。柳莺和小张老师一路走过去,既然看不到一个人影,本该灯火通明的公教楼,图书馆,纷纷隐身于黑暗之中,像殚精竭虑的思想者,注视着广场树木和甬路上形影相吊的柳莺和小张老师。
柳莺二人匆匆赶往宿舍区,陪伴他们的只有她们忽长忽短的影子。柳莺看看黑黢黢的公教楼和影影绰绰的树林,心中油然而生畏惧:从来不认为校园可怕,现在真有点儿害怕了。她自己嘟哝罢,又催促小张老师道:快走,路上看不见人影儿心里瘆的慌,到宿舍区就好了。两个人同时加快了脚步。
其实,就在此时的校园内,现着就有两万学生,可她们全部被封控在宿舍楼里动弹不得。教学区这边自然显得十分寂寥。
刚到宿舍区,柳莺马上便发觉,这里的情景和教学区大不一样。楼前有人影晃动,那是穿着大白服的老师们,宿舍楼里灯火阑珊,明亮的白织灯光从整整齐齐的宿舍窗户照射出来,让一栋栋宿舍楼变成了巨大的晶莹的魔方,方方的宿舍窗户内人影晃动,那情景又让魔方的某个切面变成了电视屏幕,似乎正播放什么有趣的故事,整齐划一标准尺寸的荧光屏上演的似乎还都是不一样的故事,荧光屏里偶尔传出一阵阵说笑声议论声惊叹声。
柳莺知道那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其实是现实,荧光屏里不是晶体显示机器零件,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那些被封控在宿舍里的孩子们,她们在呼吸,在说话,在走动,在议论,在发烧……
柳莺进了宿舍楼,迅即化作荧光屏的某个面,她的那个面从远处看就是六楼楼道冲着的阳台,那里也是柳莺今晚的主要据点。
柳莺拾级而上,来到六楼,楼道里静静地没有一丝声响。她知道因为防疫管制,学生是不能随便走动的。
柳莺来到楼道尽头给她准备好的睡床前,正要坐下时,突然听见不远处有门开的声音。柳莺知道,这是宿舍里的学生通过网上小程序预约的水房时间到了。
果然,敞开的宿舍门里马上出来一队穿着睡衣戴着口罩的女生,她们一人腋下夹个脸盆,列队出来又脚步匆匆去往水房方向,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盆水摇摇晃晃回来……片刻后又有门开,同样穿着的女生一如刚才那个小分队,去往水房方向,然后端着满盆水回宿舍洗漱……
渐渐,连这样的情景也看不见了,长长的楼道只剩下柳莺一个人。看看时间还早,柳莺兀自想:干点儿什么呢?她突然想起领导嘱咐过,楼道里每隔一段时间要进行消杀。她便起身去楼道口,拎起地上的酒精喷壶,又折回楼头,从这里开始,一个个把学生的宿舍门和门把手仔细用酒精喷雾消杀。薄雾样细密的水珠喷洒出去,楼道里便弥漫起呛鼻的酒精味道。
消杀完学生楼道宿舍门口,柳莺又拎着喷壶进水房和连着的厕所,把角角落落仔细消杀一遍。
做完这一切柳莺拿起手机看时间,也才十点半钟,这根本不是柳莺的睡眠质量堪称糟糕这根本不是她的休息时间,再者说,作为睡眠环境的楼道也实在不适宜于早早躺下。柳莺打算再熬一会儿,她想,熬到困的睁不开眼再说吧。那时候,既顾不得全身防护服,也顾不得条件恶劣,闭眼就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再干点儿啥消磨时间呢?柳莺这样想着,眼睛便落在学生宿舍门口的垃圾上,她心里自言自语:那就收拾垃圾吧。
自从柳莺来宿舍服务,便真切体会到人作为垃圾制造机器的能力和威力。明明刚收拾打扫完,一扭身,某个门口就莫名出现一袋垃圾。从这头刚收拾到那头,一回头,上一秒还干干净净的宿舍门口下一秒又变戏法似地,零星出现几袋垃圾,半小时或者四十分钟后,基本上每个宿舍门口都堆着一袋两袋或大或小的垃圾。
给学生运送分发食物是个体力活,那么给学生收拾清理垃圾就是个危险活,按着疫情发展的程度,基本上每袋垃圾都是危险品,稍微不慎就有可能被感染。而处理垃圾又是柳莺她们的主要工作之一。
柳莺走到601室门口,打算从这里开始干起。就在她弯腰低头捡拾第一袋垃圾时,突然听见宿舍楼外边响起一阵飓风似的喧嚣声。柳莺的心“咯噔”一下,眨眼之间,她人已经到了紧邻601室的露天阳台。柳莺趴在铁栏杆上向四周张望,目光最终落在左前方的那个宿舍楼,很显然喧嚣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出来的。柳莺的心不免咚咚直跳,她在宿舍楼服务这几天,一直有种隐隐的担心,担心学生忍受不了苛刻的封闭管理,突然间情绪爆发弄出什么乱子来。
学校为什么安排老师住楼道,为什么给学生一日三餐大鱼大肉,除此之外各种水果零食流水样送去,不管他们吃得了吃不了使劲儿往里送。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求得学生心情愉悦压力少一些,求得安全度过这史无前例的艰难时刻。安排柳莺她们住楼道更多也是给学生心理安慰而已……
柳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左前方宿舍声波一样扩散开来的喧嚣声,引得周围的宿舍楼也跟着出现骚动,随之,几栋宿舍楼同时爆发巨大的喊叫声,尤其是男生粗犷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形成巨大的声响,带着爆炸物的火药味,仿佛划根火柴就能点着。这声音在暗夜中听来格外刺耳,令人心惊胆寒,越来越大的喧嚣声持续不断从一个个宿舍窗户传出来,又形成巨大的回音在宿舍楼上空久久回荡。
柳莺站在小阳台上,突然有种幻觉,她感觉那带着火药味的吼声,顷刻便能把几栋小楼炸飞上天。她极力克制住惶恐,不安地想:天呐,发生什么了?会不会是有抑郁症的孩子终于受不了,发病了吧!不要出人命呀!他难道情绪失控,挣脱同学想要跳楼呀……
柳莺竖起耳朵,想听清楚学生们到底喊什么,但是乱哄哄地,从声音里只能感受到他们情绪激动斗志昂扬。柳莺再仔细听,突然“加油”“加油”她终于从中辨别出两个字眼。听到这两个字,柳莺绷紧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
这是两个没有危险意味的正向能量的字眼。那么,他们为什么加油呢?柳莺揣测,可能是在宿舍隔离痛苦,相互鼓励加油共克时难吧。柳莺心情复杂地想:学生们或许被老师们感动了吧,所有的不满与情绪都转化成和老师同仇敌忾对抗疫情对抗病毒感染的决心和勇气。
“加油”“加油”柳莺终于听清楚学生在喊什么,同时也把心放了下来。此情此景让她毫无困意,防护服在十一月的寒夜终于起到它应有的防寒保暖作用。柳莺就那样迷茫地站在阳台上环顾四周的灯火通明和人声喧嚣,想着疫情不知何时结束,不知她这守夜人的职责啥时候才能告一段落……柳莺的心情变得沉重。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楼头靠墙放着的简易钢丝床,又抬头去看楼道里长明不熄的灯光,感受着阳台上时不时灌进楼道的冷风,还有耳朵里不知何时才能止息的喧嚣声喊叫声……这情景如何睡觉。
突然,轰隆隆隆,象千军万马滚滚而来,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传进柳莺耳膜,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似贴着地皮排山倒海而来装甲部队,完全盖过了学生的喊叫声。柳莺感觉脚底微微震颤,她震惊想: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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