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二)

作者: 北燕于飞 | 来源:发表于2021-02-14 16:36 被阅读0次

    第二章    村庄

    西口村在一条开阔的河沟里,这整块地方是这个黄土高原的丘陵地带,远古的地质运动将地表撕成一道一道的沟壑,大自然神工鬼斧随意劈开这块土地的肌肤,使土层较薄地方内部的岩石层凸起,形成东一矗西一矗高高低低的山丘。西口村民在其中一条干河沟两岸建房植树,开荒种田,不知从几何时起,繁衍出二三百户人家,男女老少一千余口。

    从自然条件上说,这里多山丘荒野,少适合耕种的土地,粮食没有收成,并不适合农业生产,由于距离城市较近,许多村民很早就离开土地,加入城市及近郊的各类全民、集体工厂,改革以后,剩余的壮劳力一部分承包了原来村集体的矾石厂、硫磺窑或者小煤窑,虽然矿产销售渠道有限,间或会被城里各路来路不明的人诓骗,但村民口袋里渐渐有了一些余钱,也可以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由若干吃公粮或者收入高的人牵头,为村民请几场古装戏,或者跟电影公司包几场电影在村里露天的戏台上放。

    总之,到了八十年代的时候,村里的烟火气足了,但打架斗殴、溜门撬锁、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日渐多了起来,可见这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左右皆不是,左边费力气,右边耗精神,生活对于普通人从来也不轻松。

    读书上学自然也是谋生的一条路子,村里在五十年代就开始办学,六十年代以后发展成小学五年制,初中三年制的8年一贯制学校。文革期间有一批工农结合的大学生被下放到学校教书,由此培养出了一批能走得出去的人,也为村里继续办学提供了后备教师,现在仍然坚守在学校的那些民办教师,多数都是那个时候从村里初中或者乡里高中毕业出来的。

    陈必成也一样是从这里的初中考入市立师范的,本来他一心想考重点高中,然后去上大学,但家里人说什么都不同意,因为当年国家为了弥补教育力量的不足,特制定了从初中生中择优招考中等师范生,国家免除学杂费用并包分配工作,这样在当时看来进保险柜一样的事情,对于农村人有着难以想象的诱惑力,陈必成自己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考上重点高中,虽然他的成绩在本届学生中是首屈一指的,同时,他也从来没有过自己决定事情的经验,不知道怎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就只有同意父母、家人意见,考取市立师范了。

    考试期间又发生了问题,考数学时遇到了难题,怎么都做不出来,反复思考演算尽然将考卷另一面的题目忘记做了,当临近结束确认做不出来,翻卷子检查时才发现整整一页半的试卷还空着未动,陈必成一下子蒙了,急忙找了最后一道方程题,咋看之下,他知道该怎么解答这道题目,但思路一下子被卡住了,在考试铃声催促之下,只好根据感觉列了一个方程式,但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个方程左右两边根本不相等。

    好在之后的考试科目没有再出意外,陈必成还是顺利地考上了,但录取时又出了问题,按照录取资格规定,陈必成的阴历生日太小,未达到规定录取年龄,虽然他自己并不十分着急,因为这样一来,反而就可以按第二志愿被郊区的重点高中录取,曲线救国的路线更符合陈必成当时的心愿,但父母、姐姐就不乐意了,他们坚定地认为上师范才是唯一的出路。姐姐结婚未离开家里,姐夫是个过继给他大伯家的继子,到需要结婚时两家谁也不愿意给他张罗婚事,陈必成父亲看着没办法,就只好自己单方办了婚礼,并让暂时没有房子住的姐姐姐夫住在自己家里。到陈必成考学,又添丁加口,外甥女出生,又怀着另一个男孩,其时父亲早几年已经因病从一个集体所有制的铸造厂退休,姐姐赶了接班政策的尾巴顶替进入工厂,姐夫的继父是陈必成报道时走错门的那家钢厂车间领导,到成年时就将他安排进了钢厂,现在在钢厂保卫科任副职。在父母和姐姐的要求下,姐夫只好硬着头皮东问西问,差不多在整个城市绕了大半圈才找到了乡里管户籍的派出所长,带着身孕的姐姐跟姐夫还有找来帮忙的人,跟所长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求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户籍警在更改出生日期的表格上盖上了章,这事总算得到了解决,但不好的地方是陈必成上高中的愿望也就彻底泡汤了。

    上学三年之后,又到了分配的节口,按照重点支援农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原则,陈必成要分配回家里学校教书,但他自己想留在城里,其时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姐姐姐夫又想办法找关系帮助他找学校,但教委的第一次分配方案被人举报,再一次通过后的方案就把已经讲好的要留在城里陈必成拿掉了,几经周折,直到9月底工作才顺利落地,比正常的分配时间整整晚了一个月。

    陈必成报道后,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马路的一段大坡上,他停下松松领口,舒缓一下呼吸,就看见背后一辆自行车缓慢的窜到他前面,一个身穿浅绿色上衣梳着两条大辫子的苗条女子从车上下来。

    “必成,”一张微微出汗、粉扑扑的鹅蛋脸冲着陈必成微笑一下,然后就恢复了那种庄重和冷艳,且那种微微兴奋和一贯平和冷艳的神情之间并没有明显的转化和过度迹象,似乎天然就是那样,原本就没有变化。

    “慧云!”陈必成因惊讶涨红了脸,就好像自己内心隐藏着的一个秘密被人一下揭穿了一样。

    “你上班了啊?”慧云略做停顿,让高他半头的陈必成并肩上来,眼睛看着前方,悠悠地问道。那情形似乎十分关心,又好像是事不关己,随便发问。

    “哦,今天报道。你现在在做啥?”陈必成知道自己村里一起上学到初中的这个女同学,现在跟姐姐在一个工厂上班,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就接父亲班了。

    “厂子的办公室干杂活”慧云转头瞅他一眼就又转过头去看着前方。

    陈必成在她回眸看自己时,心里就不禁打了一个激灵,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在他们一起上学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

    “哦,不错啊。”陈必成不敢太表现自己,每次跟慧云接触都是这样,他生怕自己言语行为不周,把一个完美的人给污染了。她是那么干净,那么纯洁,光彩照人,每一根头发丝都那么轻柔温顺,一靠近她,陈必成就感觉自己既莽撞又自惭形秽,总会陷入到一种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慌乱之中。

    她离自己这么近,但又那么远,陈必成更愿意把慧云当成一个不能去触碰的梦,远远看着就很高兴,一旦接近就生出莫名其妙的烦恼。

    上了坡,陈必成和慧云并行了一段,有一搭没一搭地唠闲话。陈必成劝她再继续学习,不要浪费过去好成绩。慧云说自己也没啥想法了,有机会再说吧。

    不知不觉到了村口,慧云下车说得先走了,你自己慢点溜达吧,边说边用手摸摸自己那辆女式车把上的小熊挂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

    陈必成知道她是怕被熟人看见,让别人以为他们俩是一起去哪里了,就点头说,那你快走吧,天要晚了。

    “哎”慧云应了一声,反身上车,一溜烟走了,似乎像是要逃跑一样。

    陈必成长长呼出一口气,才觉得自己刚才绷得太紧了,这会豁然放松,不用再端着样子,一下子就松懈下来。

    他也跨上车,不过故意放慢了速度,看着慧云那个小绿点在弯道处消失不见。

    他隔过低矮的山丘朝自己家方向望过去,天色已经暗下来,但村中一片昏暗。

    又停电了,陈必成失望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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