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再次被太阳染成了一片橘黄色,沙滩上只有缓缓前行和回缩的海水,人群都散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伫立着,半眯着眼张望着远处停靠的一艘轮船。片刻后,我缓缓向海水方向走去,虽然已是黄昏,夏日的余晖仍然极其迅速的晒干身上所有水分,让人燥热难耐,细小的沙粒不断的附着到我的膝盖上,裤腿上的盐与沙砾混杂在一起,就像油渍斑斑的餐盘或者一个个累死的搬运货物的蚂蚁。
在前往通化门的地铁上,形形色色的人群暗自躁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两手环抱着扎有棕色小辫的小女孩,头发像丝绒版柔软,她的脚丫在男士略显发福的肚皮上下来回蹭个不停,嘴角向下翘着,目光扫向旁边一个年龄相仿皮肤有些黝黑的国字脸男孩。男孩时不时露出整齐的牙床,与他父母玩起了踩脚游戏。开始是带有试探性的踩他老爸的脚,得逞了便又撒娇似的给一个拥抱请求原谅,像环抱一棵百年梧桐般实在,失败了便转向妈妈的怀抱,将头贴在两个有些下垂的乳房前左右微微晃动,用胖嘟嘟的小手指摆弄着挂在他母亲乳房中央的吊坠,接着被母亲那句“你是男生呀!”醍醐灌顶,方才作罢。停顿了几秒后,再次露出他的招牌动作——“一字笑”,转而望向那个身高不足一米七、体重快两百斤的男人,用指尖戳那男人白色T恤上方凸显出的乳头。作为父亲的男人,似乎在想着怎么让顽皮的孩子在公共场合注意言行,而他或许更应该扔了他身上的白色棉质T恤,打量一下自己的穿着,审视一下自己是否是好的榜样,否则他也只能对他倾尽一切心血的孩子说:“你再这样,一会儿到站就不给你买饮料!”。然而这对孩子并不能一直管用。这一切,都被趴在父亲背上的小女孩和我尽收眼底,小女孩眼睛时不时眯起来,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搭在她父亲的脖子上。
你还感觉不适,是因为你需要适应陌生的环境,学会习惯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习惯你遭受的一切便不再感到困惑?而置身家庭,身为家庭成员之一,我们又常常如温水中的青蛙,习惯着一切,又试图探寻着比圆更广阔的天空,我们总不由得要和某个决定性的时刻扯上联系,置身改变生活的情境才觉得是在活着。
放假回家的第一天,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行李箱,搭公交车回到了家,回家之前的兴奋和喜悦在寒冷的火车上消失殆尽。 放下行李箱,我像到别人家做客的亲戚一样在寒暄之余小心翼翼打量着房间里微小的变化,暗自思忖。
半年了,父亲一如既往的精瘦,反而显得精神状态更好,看来我平时嘱咐的多吃蔬菜水果、营养膳食也没听几次。笑起来皱纹又多了些,漏出了新包的两颗门牙,看起来好多了,房间也跟着亮了起来。我便问是去哪包的牙,他笑着说“小区附近一个师傅给包的,便宜,花了不到一百”,说完便微微低下了头。他应该猜出来我会问“怎么不去医院呢,贵是贵了点但安全放心”,又担心我看穿他不舍得多花钱。而我都知道,也只有我知道父亲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在孩子面前,要始终成为一个好的榜样。事实上,父亲做到了,早已在我内心树立了高山的宽阔伟岸。我知道包牙他是有多开心,像个天真敏感的孩子。
正值中午十二点,母亲到家了,便马上到厨房着手做饭,水果也摆到显眼的位置。因为父亲腿脚不便,母亲又在上班,所以需要交养老保险的事几天前就交给我,我很乐意能做一点事。浏览网上缴费公告发现逾期缴费有滞纳金,而缴费通知单上的日期的确已超过了十几天,可能需要多缴两百元。母亲一听便火了,开始埋怨父亲的不是, 我不成想回家不久就触发了她一贯的模式,父亲只是时而闭眼时而叹息的做个好的听众 。
把一个人说的一无是处,是对其底线和自尊的强烈碾压,而懂得忍耐的人,似乎用尽力气与自己对话,试图抹掉正在发生的一切。而父亲正在做这样的事,伴着他那一条不太方便走路的腿,他在我面前维护着自己最大的优秀品质。我用沉默,用提高分贝的声音来与对抗,漠视她的辛苦是我唯一的利器,而我手持刀柄刺痛的不过是我的外壳而已。为了避免被母亲曲解,我决意再也不做这种事。你永远也不能理直气壮的做伤害至亲之人的事,哪怕是语言。
父母与子女相互携手却寻求不一样的世界和风景,而彼此乐意并渴望看到对方的一切,不喜欢也最大限度的理解,一同经历风雨、坐看云卷云舒。默默的听着,说着,笑着, 感受着, 目送着。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在有街灯的街道, 我看着老爸骑着自行车在前面,给我和母亲指引着路,偶尔停下,我便上去推一把。我虽劝他坐出租车,而他一再抱怨着只是一个脚蹬不好使了,该换个新的。就这样,我学会了目送,目送着前面骑着自行车的男人,仿佛也在目送小时候踉踉跄跄学骑自行车我,而母亲就在我身后目送着我,于是我迈开了掌握平衡的第一步。
我心想着,工作了我要先买一辆车,再换个大房子,给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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