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的店

       店里很冷清，杨先生坐在冷板凳上发呆。

  “唉…唉…吃饭的人都钻哪鬼眼子去了，咋老没得人来吃饭呢……”老板娘嘟囔着从厨房走出来，东摸摸西摸摸，两根眉毛像两条盘旋的蚯蚓，皱成一团，嘴巴还不停地机械地输出自己的满腹愁怨。每天都说一样的话，是老八套了，杨老板并没有回头听他的妻子在不满什么，日子不就是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天一个样儿，好是一天，不好也是一天。

     老板娘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干脆放大声音又重复了两遍，无人应答，索性奔到杨老板面前，用力拍了拍杨老板，让他回神，然后非常神秘地凑近杨老板的耳朵说“你出去逛逛看街上人多不多，‘那家’有没有吃饭的，把头上的帽子取下来，莫让人家发现了哈”杨老板顺从地取下帽子，去勘察敌情，对于妻子下达的命令，他从来不敢马虎。因为这个女人与他同床共枕了三十年，为他生养了一对健康的儿女，因为她，他才拥有一个温暖的小家。

     店里很干净。九十平方的店里摆放着八九张桌子，每个桌子旁都摆放着刚倒完的垃圾桶，桌子上新换的盒装纸巾。收钱的柜台干干净净，桌子上的零钱罐，开啤酒的起子，盆子里取餐的号牌，抽屉里一沓沓五块，十块，二十，五十的零钱被整理得很整齐，现在老板娘正拿着一块刚洗过的湿漉漉的碎花抹布在擦冰箱，每天来吃饭的人寥寥无几，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饮料已经好久没填补更新了。去年的店里没什么干净的，每天忙得人仰马翻，客人来的一波又一波。谁有这闲工夫把店里的角角落落拾掇地如此整齐有序？

  杨先生又充当了一回“间谍”，在“那家”店门口若无其事地走了几个来回勘查敌情，杨先生的店跟“那家”店的战争，是属于暗地里的较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朋友们，不要怀疑我是否小题大做，不要讥笑这九十平方和一百四十平方之间的商战，这场战争的胜负对杨先生而言是整个家庭的活计。

 可是勘查的结果似乎并不如意。“那家”店的生意很好，那灯光刺眼，店里的嘈杂声也让杨老板心慌了，杨老板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进到别人家的店，一批有一批的老客户被中途截走了，杨老板家的店位置显然处于劣势了，他多想大声呼喊“你们再多走几步啊，前面还有一家，便宜又好吃呢”他甚至有想把顾客拉去他家店的冲动了。

      “唉……”重重的叹息声。

回去的路上，整条街的灯光看起来多漂亮啊，街道热闹得不得了，可是杨老板却无法被这气氛感染，他越发觉得被这世界冷落了，那灯光颜色太亮，人声太嘈杂，简直要胀爆他的神经了，恍惚还头晕。

     一踏进自家店门，老板娘巴不得一步跨到杨老板面前询问情况，尽管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看老头子耷拉着的脸，跟以前每次一样，他们又输了。

     去年，对，一年前，杨老板的店生意还特别好，那时候这条街还只有他们一家卖煲仔饭的，可是今年却出现了一个劲敌，他们的规模比杨老板的大，而且位置还靠前，大半的客户都被他们家截走了，唉……那时候人手不够，雇了好几个学生在外边收钱点菜收盘子收碗，雇了好几个阿姨在厨房里面刷碗洗菜切菜，可现在不是很忙了，只留了一个阿姨一个学生工。那时候他们满怀希望，如果生意一直这样好，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儿子攒好房子钱了然后娶个排场媳妇生个大胖孙子，就可以供女儿去私立学校读书接受更好的教育。

     他们又回忆起更早的时候。他们撇下一双儿女来到市里挣钱，他们借钱租店面，借钱装修，他们天天夜晚睡不着觉，想女儿在大姨家过得怎么样，别人家再好也是寄人篱下呀，想他们不成器的儿子在外边打工能不能吃饱穿暖，在外边靠不住一个人只能靠自己，瓜娃子哟，为什么不好好念书啊！以后像我们这样吗，没文化，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现在欠的外债到哪一年能还清哟……

     “叮咚，叮咚……”手机信息铃声响了，拉回了夫妻二人的思绪，从那遥远的回忆回到现实。

    “亲爱的杨婷婷家长，杨婷婷同学于下午三点刷校园卡进入校园。【胡风镇第一中学】。”杨老板点开看了手机信息，若有所思说道“婷婷不是两点五十该上课了么，咋迟到咧”，“啥？迟到了，这娃子是玩忘了性了啊，咋还迟到了嘛，她大姨煮饭煮完还是咋，不行我得打个电话问问她大姨，哦，对，我还得打个电话问问她班主任她最近学习咋样，有没得考试，成绩咋样……”你看，老板娘就是这样，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多么负责任的一位母亲啊！

     好不容易熬到周六周日了，这两天是杨老板的店一个星期以内的旺季，可要抓住时机了，这两天店里的人多，订外卖的人也多，遇上天气不好，外卖比店里来吃饭的人还多。

      今天小伙计来的很早，小伙计的工作时间是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下午是从五点到八点，主要工作就是收钱，给订外卖的人盛饭捡菜打包，有的时候也兼职收碗工。

     忙起来了，人一波波的往店里进，到最忙的时候，客人来了八九张桌子根本不够坐，有的人等餐等到埋怨。一忙起来，不太利索的阿姨就要被老板骂了“你咋这呆法，搞快点，把外边的桌子收拾一哈子，再去看看外边有什么要补的，缺什么补什么知道不啦，然后再到屋里头把这些碗洗干净拿外边去……”一忙起来，急性子的老板娘就嘴不停，把嘴皮子搁在人家身上，不仅说阿姨没得眼色，有的时候还训斥他亲密的老头子“你咋老是找不到事情干，我都快忙死了，你眼睛里头能不能有点活……”一忙起来，小伙计就可紧张，生怕牵连到自己，所以默不作声，有的时候看不下去老板娘的作风，就多为为阿姨跟杨老板分担一点。真是泥菩萨过江，还爱操心的很咧！

     忙完一个上午，差不多两点的时候店里的人才能吃上一口人饭，咽下一口热菜。吃饭的时候，四个人围坐在一起，阿姨跟小伙计坐一块，老板跟老板娘坐一块，老板娘自己炒的菜，一大盆素菜，一碟子肉菜，把肉菜不动声色地挪到自己个面前，一个劲让小伙计跟老阿姨多吃点肉，还时不时瞟两眼她们的饭碗，那眼神堪比现代高科技监控器，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老板娘的火眼金睛。期间，老板娘还传授小伙计装外卖的经验“你把那便宜的可以给人家放多点，贵点的荤菜放少点，今年什么菜的进价都贵得冒血，米饭不值钱给人家吃饱”“还有，你收钱的时候也不要那么大方，那五毛不是钱哪，你这么实在的娃娃不行哪，以后就不能做生意，我现在教你的生意经，旁人我还不传咧”轮着改给阿姨传授经验了，“那打包的塑料袋子还可以二次利用，把那卖相差一些的菜加进外卖里……”小伙计是疑惑的，小伙计家里也是做小本生意的，可为什么杨老板的生意经跟自家的生意经没有相通的地方，小伙计记得爸爸说“做生意最起码一点就是良心，货真价实足量，自己当然要赚钱，但不能让别人吃亏，这样才能留得住主顾”到底哪个是对的呢，谁知道呢，反正我以后不会做生意糊口，小伙计这样想着。

    不久“那家”店也开始做起了外卖生意。

     杨老板夫妻俩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生意经。

无聊的时候小伙计爱翻看顾客评价“外赠的汤汁太少”“越来越难吃了，不正宗了”“土豆发青，烂菜叶子”“量少，吃不饱，点的荤菜肉少的可怜”诸如此类，差评如潮，好评寥寥。

      再后来，一个星期都是淡季了，小伙计跟阿姨在店里都无聊得没事儿干，可是还是不能迟到早退，老板娘跟杨老板商量着“这小伙计太实诚了，阿姨太没眼色，以后忙起来这俩人都靠不住的哇，先辞了，咱再换换人吧，兴许生意就好起来了……”于是，店里的阿姨和小伙计也是换了一波又一波，生意依旧惨淡，“那家”店垄断了这条街的煲仔饭行业，生意做的红火得很呐。

     杨老板的儿子跟过年回家相亲的那个姑娘好了，谈了一段时间要结婚了，女方开口要市内的一套房子呢，为了儿子的婚事，为了尽快有个大胖孙子，杨老板夫妻俩合计着把这个店盘出去吧，生意是做不下去了，都怪“那家”没良心的店，把生意都抢跑了。让儿子在网上发布转让信息了，不久，杨老板的店就易主了，拿到的钱可以帮儿子娶媳妇买房子了。多好！现在的杨老板已经不想这场战争关系着一个家庭的生计了，他已经忘记惨败的商战了。

  日子嘛，一天又一天，一天一个样儿，好是一天，不好也是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