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紧追不舍,风声在地沟间呼啸,一闪而过的风灵似乎在逃离即临的奇诡风暴。狂风拍打着莉芙特的背脊,卷起四周的碎纸和垃圾。她来到巷口的小阶梯剧场,斗胆回头望了一眼。
天象震慑人心,她踉跄停步。
风暴在空中涌动,气势恢宏、遮天蔽日。黑压压的雷雨云赫然奔流,红色电光穿行其间,邪气十足。
倾盆大雨打在她身上。尽管没有飓幕,风势已是相当猛烈。
温达绕着她盘成一圈。“主人?哎呀呀,这可不妙。”
望着汹涌的黑红风暴,她只得却步。闪电劈向一道道沟壑,雷声振聋发聩,仿佛要把她倒着甩出去。
“主人!”
“进去。”莉芙特赶紧跑向孤儿院的大门。天色暗如墨,连崖壁都看不清,可到了门口,她马上就察觉了异样。门是开着的。
她之前出去以后肯定有人关门吧?她一边琢磨,一边悄声进屋。大堂里黑咕隆咚,不可洞视。但她摸过大门,门闩是断的,可能有人从外面拿武器砍过。什么东西可以干净利落地切割木材?碎瑛刃。
莉芙特颤颤巍巍地拿住被割断的门闩,移了移位置,将大门闩死。她扭身谛听。有小孩的哭声和抽泣声。
“主人,你打不过他的。”温达声若游丝。
我知道啊。
“你要念真言。”
念了也没用。
今晚倒变容易了。
小孩们的情绪难免感到了染莉芙特。她也吓得瑟瑟发抖,愣在了大堂中央。不过,若想阻止黑煞的行动,她就不能胡乱摸索,以免绊到别的小孩。
多层孤儿院的深处,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谁的靴子踩在了二楼的木地板上。
莉芙特立即发动大法,让全身发亮。她的胳膊上腾起柔光,好似热烤盘上的蒸汽,足以照亮漆黑的大堂和那些小孩。孩子们一语不发,满心佩服地望着她。
“黑煞!”莉芙特吼道,“宁!纳尔!纳公!是我。”
楼上的脚步声停了。莉芙特走到隔壁房间,顺着楼梯往上看。“是我啊!”她大喊,“就是那个你想在亚泽尔杀掉,结果却没杀掉的人。”
通往阶梯座位的门被风刮得吱嘎作响,仿佛有人想要闯进来。楼上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黑煞在楼梯顶现身,一手举着一颗紫晶润石,一手握着寒光凛凛的碎瑛刃。紫光从下面打到他脸上,勾勒出下巴和脸颊的轮廓,却没有照亮双眼。这对黑沉沉的眸子空洞无物,神似莉芙特在外面碰到的虫妖。
“想不到你伏法了。”黑煞说,“我还以为你正躲着呢。”
“是又如何?”莉芙特对他嚷,“你晓得吗?全能之主赐给子民头脑的那天,我出去讨了大饼。”
“这飓风天,你还自投罗网。”黑煞说,“我都知道你在城里做了什么坏事。”
“——可等到全能之主赏脸的时候,我就回去了。”莉芙特接着喊,“而你呢,你是因为什么事儿耽搁了?”
她最喜欢这么骂人,可对方似乎没有受到冒犯。黑煞迈步下楼,身动如烟,脚步越来越轻,制服随着无形之风一起一伏。看看这身行头,挺括的外套再配上长手套,讲究得就像律法的化身。
莉芙特赶紧往右跑,没有和其他小孩为伍。她深入孤儿院的底楼,闻到了香味,于是循着那个方向进了一间昏暗的厨房。
“上墙!”她吩咐温达,后者便爬上门边的墙壁。她从台面上顺了一根薯,抓住温达身上的细藤开始攀爬,爬到顶角线后才撤掉大法,熄灭光芒。
黑煞在下方进屋,左看右看,但没有抬头。莉芙特趁着他往前走的当儿,落在他身后。
黑煞猛地一转身,单手挥舞碎瑛刃,切穿了门边的墙壁,还在莉芙特面前划过一指宽的距离。
莉芙特用力往后一退,撞到地上,浑身迸出大法的光芒。她让背上变滑,好让自己从黑煞跟前逃开,随后碰上了台阶下的墙壁。她撒开手脚,爬起楼梯。
“你这种人,简直是骑士团的耻辱。”黑煞大步跟着她。
“哼,可能吧。”莉芙特喝道,“风操的,我这种人,连我自己都觉得羞耻。”
“还用说。”黑煞走到楼梯下,“你这话压根没意义。”
莉芙特冲着他吐舌头。这么迎战半神完全可以吧?黑煞似乎不介意,他也根本不会管的。他只有一副耳屎做的铁石心肠,好惨。
孤儿院的二楼,左手边满是小房间,右手边则是上楼的楼梯。莉芙特冲向左手边,囫囵吞下生的长根薯,寻找墩姨的身影。黑煞得手了吗?有些房间放了儿童床,墩姨不会让孩子们都睡在大堂里,当前的情况可能是刮飓风的缘故。
“主人!有主意了吗!”温达询问。
“我能生成飓光。”莉芙特喘着气说,稍微发动大法。她看了看走廊对面的房间。
“嗯,莫名其妙,却是真的。”
“黑煞他就不行。而且现在润石很少,没人想得到泣雨季中间会刮飓风。”
“啊……那就跟他耗着!”
“似乎是上上策。我也打不过他。”莉芙特说,“不过,可能要下去再拿点吃的。”墩姨在哪儿?没见着她躲进屋里,也没见着她的尸体。
莉芙特躬身闪进走廊。黑煞正堵在靠近楼梯的另一头。他缓步上前,反手持剑,杀气腾腾的剑尖朝向背后,看上去很别扭。
莉芙特撤掉大法,熄灭光亮。既然要跟对方耗,就得让黑煞以为她在损失飓光储备,这样那家伙也不会省着用。
“很遗憾,我必须这么做。”黑煞说,“曾经我也想认你当妹妹。”
“才不要。”莉芙特说,“你根本不懂什么叫遗憾吧?你体会过这种感受吗?”
黑煞愣在走廊里,一手还抓着提供照明的润石,好像真的在思考她的问题。
好,趁现在行动。莉芙特决不能被逼到墙角,有时难免要跟握着臭碎瑛刃的家伙硬碰硬。黑煞在她扑上来的刹那架起剑姿,迈步挥剑。
莉芙特侧身避开,发动溜滑术,贴着地板滑到黑煞的左边。虽然顺利通过,但感觉太轻易了。黑煞审慎地打量她,肯定已经料想到失手的结果。
他扭身再度逼近,脚步飞快,似乎想要让莉芙特上楼,而不是下到底层。莉芙特来到往上的台阶附近,没有合他的意,只是退回到走廊里。可惜这一头只有一间房,正好在厨房楼上。莉芙特踹开房门,往里一瞧。是墩姨的卧室,有床和一个梳妆台,但人不在。
黑煞没有停步。“你说得对。看来我终于放下以前办案时遗留的罪恶感了。长久以来,我非常看重的道义改变了我。”
“好吧,那你就跟个冷漠无情的灵体没多少差别。”
“喂,说什么呢!很损啊。”温达插嘴道。
黑煞没听到温达的话,接着说:“不,我只是个人,还是个完人。”他朝莉芙特晃了晃润石,“人都需要光明,孩子。在黑暗中孑然一身,我们的行为,往往是受多变的主观思维的驱使。然而光明是纯粹的,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发生改变。恪守准则的同时却产生负罪感,本身就是徒劳。”
“那其他感情呢?”
“还是有不少有用的。”
“那你还是有感情的喽?”
“废话……”黑煞渐渐没了声音,看来又在琢磨莉芙特的话。他疑惑地歪过头。
莉芙特趁机往前一跳,再次施展溜滑术。黑煞正挡着下楼的路,但她必须闯一闯,回去拿吃的,不让黑煞停下,直到他耗尽力量。她就知道他会挥剑,所以在剑落下之时,她闪到一边,为全身覆上溜滑术,只有手掌例外,因为她要用手控制方向。
不料黑煞扔掉润石,浑身燃起飓光,丢下碎瑛刃,一等剑消失就抄起腰带上的匕首,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莉芙特刚经过,他就把匕首往地上一插,戳进了她的衣服。
风操的!要是被砍伤,一般都能被大法治好;要是被逮住,溜滑术也足以令她挣脱。可这把插进木头的刀偏偏挂住了她外衣的衣角,猛地刹住了她的动作,不管她身上有多滑,也只能反弹回来。
黑煞横出手,又召唤起碎瑛刃。莉芙特拼命挣脱,可匕首扎得很深,黑煞也一直没放手。风操的,他力气太大啦!莉芙特对着他的手臂又啃又咬,没用。她无法让外衣也变滑,只好费力地把它脱掉。
碎瑛刃显形,黑煞举起剑。莉芙特衣服脱到一半,半边视野被蒙蔽,几乎看不清瑛刃,但她能感到剑劈下——
忽然“梆”的一声,黑煞“哎哎”地发出呻吟。
莉芙特探头一望,发现墩姨正抄着一根长木棍站在楼梯上。黑煞摇摇头,想要突破,但又被打了一下。
“你这个恶霸,别碰孩子们。”墩姨冲黑煞怒吼,身上还在滴水。她当然去了屋顶,之前她说过要把润石带上去充光。
她把木棍高举过头。黑煞叹口气,挥剑把木棍砍成两半,又从地上拾起匕首,放开了莉芙特。得救了!
还没高兴多久,黑煞就踹了莉芙特一脚。她滑向走廊尽头,完全失控。
“不!”莉芙特撤掉溜滑术,翻了个身才停下,眼前一阵晃动。只见黑煞掐住墩姨的喉咙,把她从台阶上拽起,往地上一丢。老妇瘫倒在地,一动不动,骨头嘎嘎作响。
之后黑煞捅了墩姨一刀,用的是匕首,而不是瑛刃。为什么?为什么不结果她?
黑煞转向莉芙特,刚脱手的润石为他打上朦胧的光影,让他更像个妖怪了,比莉芙特在巷子里见到的无眠者还要恐怖。
“她还活着,”他对莉芙特说,“只是失血过多,不省人事而已。”他把润石一脚踢开,“她是新人,还不懂该怎么摄取飓光。可你不一样,我要把你刺穿,看着你死透。至于这老太,就让她流血吧,反正也快死了。”
而我能治好她。莉芙特绝望地想道。
黑煞对她的情况一清二楚。他在等她上钩。
她已经来不及耗尽他体内的飓光。他剑指莉芙特,只显出一道漆黑的影子。黑。煞。
“怎么办?”莉芙特问。
“念出真言。”一旁的温达说。
“我在心里默念过。”有什么用啊?
很少有人能撇开自己的想法,去聆听别的事。但在这等关头,学会聆听于她何益?她只能耳闻室外的风声,还有震颤岩石的电闪雷鸣。
轰隆隆。
新风暴来临。
我打不败他。所以我要改变他。
聆听。
莉芙特唤起全部没用完的大法,跌跌撞撞地朝黑煞而去。黑煞步步向前,一手握着匕首,一手举着碎瑛刃。她越靠越近,可他又挡住了下楼的路,显然以为她会走那边,或是走到昏迷的墩姨身边尽力施救。
莉芙特没有让他如意,而是转身爬上墩姨刚才走下来的楼梯。
黑煞骂骂咧咧地用剑砍她,但没砍中。她上了三楼,黑煞穷追不舍,还警告她说:“你再跑,老婆子就要死了。”莉芙特又找到一段较短的台阶,但愿是通向屋顶的,得让黑煞跟上来……
天花板上的活板门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只能猛地拉开,踏入诅咒之地。
室外怒风阵阵,暴雨如刀,不时还有恐怖的红色闪电划过。所谓“屋顶”只是一座俯瞰城市的平台,四处不见墩姨的润石笼。风刮得特别猛,雨水模糊了视线,莉芙特穿过活板门,只得立马蜷成一团,趴在石面上。温达呜呜哀鸣,形成把手好让她抓紧。
黑煞从崖顶的门洞中爬出,也在风暴中现身。一见莉芙特,他就上前举起碎瑛刃,仿佛那是一把斧子。
他挥下一剑。
莉芙特惊声尖叫,放开温达的藤条,两手高举。
温达轻声长叹,身子渐渐消融,化为一根银色的金属棍。
这武器不是剑——莉芙特才不懂什么破剑——而是一根在黑暗中闪光的银棍。莉芙特迎上黑煞挥下的瑛刃,挡住一剑,手臂却在颤抖。
好痛。温达的声音浮现在她脑中。
雨点打在周围,黑煞背后闪过猩红的电光,在莉芙特眼中留下明晰的残影。
两人再次剑棍相接。“区区小儿,你以为你打得过我?”黑煞恶狠狠地说,“我乃不朽者,也曾屠戮半神,也曾历经灭世。我乃司掌正义的令使。”
“我会聆听那些不受重视的人!”莉芙特喊道。
“啊?”黑煞不解地问。
“瞧你说的!黑煞,你难不成想阻止灭世降临?快回头看看!还敢抵赖吗?”
此时,闪电破空,怒号的狂风席卷城市。耀目的红光之下,有一群凄惨的可怜虫——都是被赶出来的仆族。
红色闪电似乎在他们之间徘徊。
他们的眼睛在发光。
“不。”纳尔说着,风暴似乎暂息片刻,“这只是……孤立事件。那些仆族变成了奴隶态……是当时幸存下来的……”
“你没辙了。”莉芙特吼道,“灭世来了。”
纳尔仰望黑压压的雷雨云,雷霆万钧,云中的红光翻滚不止。
奇怪的是,就在此刻,他好像流露出了别样的情感。在风雨和红色闪电的包围下,还能看出他眼神的变化,这不是犯蠢吗?可莉芙特绝对看出来了。
纳尔似乎也回过神,像是刚从昏迷中清醒。他的剑从手中滑落,归于雾气。
他颓唐地跪了下来。“风杀的。杰兹雷恩啊……艾沙啊……这是真的。我失败了。”
他埋下头,泪水夺眶而出。
莉芙特被淋得湿透,浑身发冷。她喘着气,放下手里的棍子。
“几周前我就失败了。”纳尔说,“那时我醒悟了。噢,神哪,全能之主啊,灭世重启了!”
“好难过。”莉芙特说。
纳尔望着她,脸部被不断划过的闪电映红,淌下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你还难过了?”他一摸脸颊,“我可不是这样的。情况越来越糟了,是不是?看来没错了。”
“我不知道。”说完,莉芙特做了一件出于本能的事。她以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她抱住了黑煞。
这个冷酷无情的坏蛋依偎着她,在风暴中失声痛哭。一声响雷滚过,他抽开身,在湿滑的石面上迎风跛行,周身泛光。
紧接着,他冲向暗天,消失不见。莉芙特站起身,赶忙下去救墩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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