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师

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只有一个老师负责教课。那个老师在我们村里，负责教语文、数学二个科目，他姓“曾”。

那时对于“曾老师”，我们不知道他的家乡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曾老师看不出来岁数几何，他身材颀长清瘦，五官精致，戴着一副银色眼镜，有一只脚是顶着脚尖走路的，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来造成的。但这个一点也不影响他走路的速度。

在我八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 ，曾老师跨进我奶奶家的大木门，他说：老人家，你孙女该上学了，到年龄了。奶奶回答说：是的，曾老师，我们不是没考虑过这问题，主要是他父母要赖她帮忙。她是老大，要做一点家务，还要照看弟弟妹妹，她父母说必须推迟一年上学。

曾老师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当着奶奶的面，满怀期待又语调温和

叫我过来，他问我：“喜欢上学吗？”我怯怯地不敢作声。曾老师伸出手在我头上摸了摸，就说，那这样吧，我还得去别人家那里看看，有没有小孩适龄要上学，别耽误了。

到了第二年夏天，曾老师又上门来，他说，她奶奶，今年孩子一定要上学，要不就超龄了。奶奶回答说，好吧，我跟他父母商量一下，说的也对，年初生的，不能再拖了。就这样，在我九岁那年的9月1号，我提着一个叔父用过的草绿色的布袋子，袋子里面揣着四块钱，然后兴高采烈地上学了。我们的学校是一处破旧的厅堂，原来是大户人家的一角房屋，后来“SRB”变成拴牛的牛棚了，稍加收拾，倒是宽敞。曾老师在院子里挂了个破铜质铁环子，捡了一块石头，上课敲三下，下课敲三下。上课时间多长，曾老师自己掌握，他手腕戴着表。他给我们上完一节课，就去给大厅那角的二年级上课，如此轮流，轮不到课就自习。

曾老师对我们非常严格，他教课从来不笑，碰上有人在课堂上讲话，他便会停下来，把眼镜往下推推，把眼光投过来，那是一束何其严厉的眼光，如刀，如剑。

如果那个讲话的同学还没发觉，他就会一拐一拐地走过来，用他手中那薄薄的木尺子敲着桌子边，（每张桌子都是在自己家里搬过去排列起来的，算是课桌）。

有一次，期中考试，有个男同学二科都不及格。那个男同学，在订正试卷那堂课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老师在讲台上点名后，那男同学抬起头来，眼皮还是在开开合合。下课后，曾老师走到那男同学身边，用食指顶着男同学的头壳，黑着脸训斥：不好好学习，将来受挨打了还不敢还手，你就等着当“忘国奴”吧！

但是曾老师也有和蔼的时候，有一次我们教到一个生字词：彩虹，他说，等下课，给我们演示一下。下了课以后，他一拐一拐地从他临时宿舍那里用喝水的杯子盛满了一杯清水，走到院子里，招呼同学们过来。他一口一口地用嘴巴含满水，然后朝着太阳用力把水喷出去，由于同学们站立角度不同，很多同学都没办法看到，他就一遍一遍的地重复动作，直到每个同学都看到了“彩虹” ，自那以后，我对语文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曾老师对我们说，他一个月有20块钱的工资，上面给了一点，大队给了一点。他说，一二年级每个学期末考试，如果谁评上了“三好学生”，那么下学期他会在他的工资里抽出一点奖给那些同学，评上“三好学生"的同学只需要交一半学费。要知道，在当时，一根冰棍是三分钱，一支带橡皮的铅笔五分钱，没带橡皮的三分钱。曾老师说到做到，第二学期，我们班有两个人免交了两块钱的学费，给家长省了一大笔钱。（当时很多同学欠着学费，有的直到学期结束还交不上学费）。

过了许多年才知道，已经作古的曾老师 ，他终身未娶，来自一个更加偏远的小山村，那村庄名叫“长背山”，他的姓名叫“曾纪良”，他不但会写龙飞凤舞的粉笔字，还会写落笔云烟的毛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