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况味,三重门,离港列车,时光的地方。
人的肉身活在当下,精神却活在以前某个年代;等到这个人真的穿越到那个他心目中的理想年代,却发现,肉身活在那个年代的人,精神同样活在更早的某个年代。好吧,就算是做了场梦,那个和你一样、喜欢走在雨中巴黎的姑娘,最后还是来了,来到你身边,陪你一起走,永远不再离开。
七年前,巴黎。
“同一个事物每次激发出不同的含义,但这含义中回响着(像回声,像一连串回声)之前曾有的所有含义。” —— 米兰·昆德拉
列车飞驰,铁道两边是望不到尽头的金色油菜花田。
空荡荡的一望无垠,一幢砖红色老房子成为视线的坐标。
开始减速,巴黎,就在前方不远处。
TGV车门、行李、月台、车站带着音乐节奏的法语播报,我全没了印象。
“GARE DE LYON”车站的站牌非常醒目,一对中年情侣深情吻别。
巴黎,在我心中总是一言难尽、毫无头绪的一份美丽。
春天的左岸,此时完全是寒冬节气,独坐长椅的老人,冷风吹起他稀疏、凌乱的白发。他紧了紧脖子上的深红色围巾,抵挡一些萧索的寒意。
C’est Si Bon…………
左岸,右岸。错误的美,美的错误。
为什么人们总是首先提到左岸?
人文情怀?富家子弟玩出来的“新浪潮”?
还是我们在那儿都尽可能的身处文学和艺术的庇佑之下?
我看到一个人拍照时总喜欢把右手放在左边心口。
好像心痛的挣扎。
圣母院,穷人圣于连教堂,卢森堡宫,埃菲尔铁塔,叫不出名字的景物。
在卢浮宫,参观画作的人们,远比画本身有趣。
两个女孩子望着一幅画作,时而凝视,时而打着手势低语,相互探讨彼此新的领悟。
还有个女孩子独自坐在不远处,托腮沉思,得到灵感启发后,偶尔在素描画板添上一笔。
蒙娜丽莎的微笑,被游客围得水泄不通。
在巴黎,露天咖啡馆永远是多姿多彩的。不,每个咖啡馆都有属于自己的颜色,仅仅一种颜色。
多彩与无色,天生一对。
从巴士底广场去往右岸的蒙马特高地。
她和他,能否成为“我们”?
夕阳映照下的圣心大教堂被涂抹上一层暖意的粉红。教堂内,祈祷信众缓步前行,环绕一周后从出口离开。
教堂外的高高台阶,叛逆青春期的少年正挥霍他恰逢其时的狂想与躁动。
比无赖更无赖的黑人小贩,坏笑时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与圣心大教堂透出的绿光诡异得并无二致。
这就是巴黎,包容了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存在,肮脏的圣洁着。
夜幕降临,第十八区,皮嘉尔广场,一座座声色场所开始热闹起来,红磨坊其实并非广告式的焦点,甚至每家夜总会都比她更“巴黎”一些。
香榭丽舍大街、凯旋门,爱丽舍宫,不起眼的总统府,夜晚闪耀起黄光的埃菲尔铁塔,四处流窜的黑人小贩,五月寒冷的空气。
我不想再继续旅行了。
厌倦了。
……………………………
寒冷的清晨,凯旋门不停歇的车流,旋转在有碍视线的弧形交叉路口。
坐在香榭丽舍大街的长椅上,无力的四处望着,好像在经历“什么都没有的经历”。
长发盈动的姑娘,翩然经过还没开始热闹的咖啡馆。
那座咖啡馆的颜色,就像“克莱枫丹”笔记本的红色塑料封皮。
读书男人的双腿摆成一个怪异的弧圈。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没有书,没有香烟,没有啤酒,没有照相机。
蒙帕纳斯第五十九层的开放式平台,我站在最边缘的位置,望向那一片圣洁的白色公墓区。
风吹乱了头发。
站在至高点所看到的公墓,原来这样光芒万丈,神采竟然盖过地标建筑埃菲尔铁塔。
尘世中的理想天国,也莫过于此吧。
午后,绿树红花掩映下的埃菲尔铁塔,总算有了春的暖意。
便利店买的草莓,香气芬芳了一整个下午。
凡尔赛区,是巴黎郊外的一片枫叶。梧桐树下,独坐的长发姑娘望着铺满落叶的长街。
凡尔赛宫的一切:大理石台、穹顶壁画、木板高门………昔日“太阳王朝”金碧辉煌的所有,让我失去方向感。
纪念,是为了不会忘记。
忘不了的人和事,为什么也要留下纪念?
也许只不过是为了彻底忘记而找到的、最适合的借口罢了。
没错,纪念已经留下了,放在那个地方了,从此以后,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忘记。
一位身穿黄袍的亚洲僧侣,带着奇特的目光注视着穹顶的壁画,在他身旁同样凝神注视的,是一位与僧侣素昧平生的、金发飘飘的欧洲女郎。
路易十四哪怕再奢侈无度,好大喜功,他终究留给世人一座宫殿。
男人总想改变女人,女人也同样渴望男人为自己改变。
走出宫殿,富丽堂皇的后花园内,喷泉,池塘,几何形状的路。
路尽头是一片开阔的不规则林木区。
这是一座“无边”花园。
找到一个永无尽头的前方,比找不到前方,更叫人不知所措。
两座附宫,哪一座是“Grand Trianon”?哪一座是“Petit Trianon”?
两座看起来完全一样的附宫,为什么还要用不同名字区分开?
巴黎野玫瑰,绽放?还是继续枯萎?
美丽的香水姑娘,左耳佩戴一朵白里透红的花,一顶优雅的黑色礼帽,以优美的曲线过渡到右眉后。
淡雅的芬芳,给了我巴黎的颜色,让我总算有了“继续下去”的灵感与勇气。
………………………………………………………………………………………………
走在一条普通的巷子里,前方不远处一只可爱的小狗,从路边自家大门里露出半个脑袋,一双淘气的小眼睛向我这边张望。
天色将晚,巷子的石路成了温暖的酱黑色,日落的余晖懒洋洋洒落到红色咖啡馆的棚顶。
今夜,我还没有真正离开巴黎。
其实已经离开了。
不是只有飞机起飞后一次轻轻的挥手,才算正式道别。
五光十色的塞纳河夜色撩人,河畔的天鹅林荫道,闪烁起船的灯火。
霎那,给了“延续”一个再优雅不过的理由。
我们邂逅于彩虹消失前的最后之际。
然后呢?
一切油然而生,自然发展。
巴黎告别夜,旋律进入抒情的“VIOLIN”。
巴黎离开的清晨,巴士被堵在路上,车窗外,是圣丹尼斯的法兰西大球场。
妳是我生命中的阳光。
真爱,真爱。
真正的爱,就是真爱。
我们深爱着“真爱”,生生如此。
巴黎芬芳如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花戒。
这代表什么?
神圣的订婚?
纯属自娱自乐的率性而为?
还是真的具备修女的心性?
戴高乐机场就在不远的前方,想象,回归于想象。
………………………………………………………………
………………………………………………………………
巴黎,戴高乐机场TERMINAL F,2000个日日夜夜过后,重回。
这一次,巴黎仅仅只是中转站。
周遭的空气气流、语音播报、你来我往的乘客,这一切,由不得我不想起第一次来巴黎的旧时光景。
那时候,二十七岁的我,去了巴黎几乎所有游客能去的地方。
可我感觉自己好像没来过巴黎。
这感觉一直延续到今天。
那是心底深处不时释放出的一丝凉意,就像当年亲眼看到的、左岸长椅上吹着冷风低头读书的老者。
随着时光流逝,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到了最后,会让你感觉特别的滑稽,特别的微不足道,对此,你只有像个孩子一样回头望去。
塞纳河永远摆脱不了游人走掉一地的匠气。浪漫之于巴黎,与无迹可寻之于爱情,并无二致。
左岸,是一条通往幻灭的长路。
长椅,不论左岸、香榭丽舍大街、还是凡尔赛的宁静郊外,坐在这上面,我们想象着自己业已老去,然后,重返年少的青春现场。
巴黎的一切都是中性的。没有激情与疯狂,也不存在什么非主流的冷漠与诙暗,怀疑,也像是挂在墙上并非最新完成的五彩涂鸦,几种颜色不规则的扩展起各自夸张的版图。
小咖啡馆散发的是浓情,淡雅的,原来是女性香烟的味道。
对爱的怀疑,不是对爱的对象的怀疑。爱人,可能只是我们观念之中的一个具体形象,一个印象,我们爱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的印象。对方,只不过是自己印象投射过去的某种契合。
多年之后的今天,巴黎对于我最深刻的一段记忆,是从蒙马特高地返回凡尔赛区的路上,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钟,汽车经过一座古老石桥,然后向右转,这时候刚好汽车前灯照亮了左手桥边的一座白色石灰雕像,雕像是一个女人,裸体,身高与正常女人一样,就这么孤零零伫立在凭栏处。
在白天,这个地方一定是一道美丽风景。
如果不是因为汽车转弯灯光导致我的突然发现,我想另一尊完全一样的雕像,一定静悄悄伫立在桥另一端的凭栏处。
黑夜,转弯,让平凡变得突然不再平凡。
终究要回归平凡。
那一夜的巴黎,看不到星星。
在这座欧洲最大的都市,凡尔赛郊外的夜,呈现出巨大的寂静。
我在巴黎寂静的星空下,挥霍起年轻生命的无题倦怠。
究竟是不是为了思考而思考,不得而知。
那一夜,我以为巴黎是最后一站,欧洲的最后一站,甚至整个世界脚步的最后一站,左岸,看起来就像一个并非句点、却代表终结的古怪符号。
是啊,不说一句台词,只在台上走来走去的龙套,因为可以登台露面,继而享受那一份难免华而不实的庄重,便心生满意。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那我做得足够了。
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
今天看来,巴黎远远不是终结。
印象中的巴黎,反而终结得过早,太早太早。
………………………………………………………
两个小时,从巴黎飞抵里斯本。
机场开往阿尔梅达站的地铁红色“船舵”线,车厢内的北非流浪汉左肩挂着风琴,右肩膀搭着一只小狗,小狗蹲坐得很稳,流浪汉在他小嘴上挂了一根细绳,绳子下面悬着一个乞讨用的塑料瓶底。
流浪汉的琴声,动听过艺术家。
小狗的目光告诉每一位注视的乘客,它和流浪汉是一组亲密的落魄搭档。
这就是里斯本,事物的状态被故事的主线取代,人们不习惯认同大众的主导视点,而更习惯各自心底暗自欣喜过后,彼此面孔相对的欢颜。就好像从相片的画面感里,能够读出声音的存在。
罗西欧公寓就在临近圣胡斯塔升降机的街区,迟到的胖房东菲利佩·卡巴列罗先生满脸歉意,他帮我打开一瓶“Quintalinho”白葡萄酒,像是在告诉我,作为一名里斯本居民,迟到是情理之中的生活必备,你要学会慢慢适应。
……………………………………………………………………………………………………
罗西欧广场喷泉边,一个俄罗斯女孩请我帮忙为她留影。我端详了半天,也捕捉不到她和喷泉时不时飞来的鸽子共存的画面,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拍了一张“到此一游”。她看了照片倒是很高兴的样子,对我笑着说声再见,然后径直往圣乔治堡的方向快步走了。
喷泉水在同一个地方升上去,落下来,再升上去,再落下来………在阳光下闪耀出日复一日的毫无意义。
好在,有那个留影姑娘的笑容,无聊的喷泉才有了塔古斯河潺潺流水的写意,连我也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对于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而言,空想家们会快乐一辈子。
而对于生活中那些摸得着碰得到的、很可能实现的愿望,才可能给一个人最有力的幻灭一拳,足够致命。
对于不能成为第二个爱因斯坦,我一点儿也不失落。
对于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哪怕一次那个从罗西欧广场街角右转消失的喷泉留影女孩子,我才会感受到莫大的遗憾。
有一种梦,牢牢的靠近不可能实现的巧合画面。
傍晚,海边,日落之前。
天空是“Super Bock”啤酒的琥珀色,海浪如同斟满一整杯的蓝色小麦气泡。
满泻的落日,营造出天空中淤滞的金色缄默,共同勾勒出一份错觉。这份错觉,让我无原由的生出一份怀旧之情,并且就此无限蔓延开来。
黄昏,外部的黄昏,心中的黄昏,没什么两样。
如果黄昏千篇一律,那我还看什么落日………
在这日落之处,我该归向何处?
一对葡萄牙情侣递给我手机,请我帮忙拍张合影。
他们还告诉我说,用手机也能拍出你手中照相机同样效果的照片。
我礼貌的笑了笑,没再讲什么。
举起相机,拍了远方驻足的一对飞鸟。
光线呈现出暗红色与古铜色汇合的奇幻,这不是微风呈现的色彩,而是不情愿掠过的双鸟对于天空短暂停留的点缀。
在这片海岸石台闲坐的人们,不是流浪汉就是情侣。
我既不是流浪汉,也没有情侣的身份。
我就像地面上碎渣一地的啤酒瓶,不颓废,反倒是里斯本海岸沿途风光的默默奉献者。
爱情,现在没有,并不意味着永远没有。
总会有的,在某个日落黄昏。
…………………………………………………
里斯本市郊,辛特拉,摩尔人城墙的单一粗粝,与佩娜宫的抽象色彩,是从丑陋真实走向貌似美丽的一则寓言。
一路上听了一整天Madredeus(圣母合唱团)的法朵,主唱特蕾莎的嗓音哀伤清亮,她告诉你的是,即使悲伤,也是优雅从容的悲伤下去。
明快的吉他伴奏进程中渐入的四三拍风琴,悠扬如驶离港湾的渡轮,盼着归期,载辛载奔。
半山腰的小车站,双肩背着书包、放学等车的小姑娘笑着和汽车司机挥手。
欧陆最西端的罗卡角,路止于此,海始于斯。
落日弥散的倩影,是吹进我眼里的砂子。
白皙的一双长腿,是心头拔不掉的一根刺。
随风飘荡的衣袂,是抹也抹不去的一个字。
汽车站就像个露天微型古剧院,人们在一个个转弯抹角处歇息等候,很难看到彼此。
车迟迟不来,落日余晖行将散尽。
两个俄罗斯男人开玩笑说今天不会有车来了。
听了他们一席话,我至少陪送了一个粉饰尴尬的笑脸,而旁边那个始终冷着脸的韩国女孩子依然无动于衷。
天黑之后的欧洲最西端,除了嶙峋怪石,以及顽强活着的丑陋植被,再无其他。如果再没有车来,我真的准备在这个小车站待一整晚。
有多久没这样过了?我问自己。
等候来时路的转弯处突然出现一趟车,就像是等待求生的最后一丝残存希望。
人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彻彻底底分清早该珍惜的,与早该放弃的。
刚开过玩笑没多久,车就来了。
夜晚霓乱的卡斯凯什,路灯、车灯、商铺的彩灯,铺张开一大片类似摘掉近视镜所看到的硕大圆型光晕,以莫名的颜色,在天黑过后的第六感意向中反而趋于明显,而并非模糊。
……………………………………………………………………………………………………
迷宫般的上下坡路,仿佛盘根错节的古老树根,纵横交错在隐秘的里斯本阿法玛(Alfama)区。
“叮叮,当当当…………叮叮,当当当…………”
有轨电车来了,又走了。
又来了一辆。
又走了。
当你的随身听播放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一段音乐,那么,即使你忘了摁“播放键”、带着空耳塞漫步街上,你也会毫不在意的、以为音乐在耳朵里播放。
太过熟悉的亲切,用不着特意去倾听。
圣乔治堡(Castelo de São Jorge)最高点的瞭望台,将里斯本的河两岸分隔成船桨形状的离岛,大耶稣像,是一位在山巅观看马戏表演的慈祥老人。
时间关系,光线还是太过强烈,反倒是阴暗处“散步”的灰鸽子成了一道风景。
在缥缈乐声的指引下,穿过三重门,步入未知的昏暗房间。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一只葡萄牙的新派“法朵”乐队正在排练,乐队的名字叫做Madredeus(圣母合唱团),正在排练的曲目名叫《Guitarra》。女主唱特蕾莎(Teresa Salgueiro)轻轻颔着头,眼睑低垂,带着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动人的歌喉飘扬起空灵舒缓的磁性,而伴奏的古典木吉他,尼龙弦音色温润,弹奏着伤感、优雅的拉丁旋律。
“亲手”带给你这座城市的,是声音,是法朵,是流浪汉,是阳光,远不是小山高的书籍。一升容量的“Super Bock”冰啤酒,足够带着你步入慵懒却不颓丧的情境之中。
“我感到自己像一个虔诚的过客,一个被涂抹圣油的朝圣者,一个无理由、无目的的沉思者,被放逐的王子,临行前忧伤地完成对乞丐的最后一次施舍。” —— 费尔南多·佩索阿
在里斯本,我试图脱离故事,最后,却又不得不陷入故事。
主教堂外(Sé de Lisboa),一身黑衣的乞丐老妇人,看不到脸的老妇人,躺在紧闭的大门前啜泣。
比尔·盖茨和某个乞丐具备同样的声望影响力。我们要试着学会在特定环境中去看特定的人和事。整个世界没有人不知晓那个顶着世界首富称号的美国人,而在整个里斯本,同样没有人不知晓主教堂大门外躺在角落里乞讨的老妇人。
我们拒绝施舍乞丐零钱,并不是因为我们吝啬,而是因为我们羞怯,羞怯到懒于解开我们的外衣纽扣。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里斯本拍了那么多关于“流浪的人”的相片,流浪的人,包括流浪艺人,教堂外的乞丐,纯粹的流浪汉,还有一些你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人。或许,在他们身上,我找到了某种脱离故事的亲切状态。
那些曾经爱过我的、已经不在的亲人,童年枕在悠悠起伏的白色胸膛,就在今天,似乎遗弃了我的心灵,让我不得不在不知是否自欺欺人的自我之暗夜,孤零零、无意识的游荡。
我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乞丐。
如果有故事存在,那么故事的形式,就叫做里斯本。
故事的内容,就叫做里斯本故事。
15E黄色有轨电车穿过一条条街,来到市郊的贝伦区。
我是自己灵魂的路人,是一块掉在地上、没有被摔碎的镜子,凭借真实的感受,映照起整座大千世界的冰山一角。
……………………………………………………………………………………………………
贝伦塔不远处的大航海纪念碑上,恩里克王子率领一个个航海家,达伽马,麦哲伦………奔向天空远航。
圣热洛尼莫修道院外,历史上第一家蛋挞店“Pasteis de Berlim”,夜幕洒落在微微闪着淡蓝、水纹图案的遮雨棚上。
日落约了日出,日出爽了日落的约。
日落继续等,等到新的日出。
新的日出,定格在日落之处,从此之后,不再放逐。
日落,终成一篇幻灭的黄昏之诗。
这些年,在一个个港口稍作停留,勾勒出一长串漂流与孤独的长久。
见多了浩瀚的海流,也就从此谨记,泪水,切莫轻易的流。
去,还是留,都是由不得自己的愿望。
该去的时候停留,该停留的时候远走,希望变成困惑,而困惑,惶恐等待起下一个未知的希望。
未知的希望,在今晚的贝伦区,像一场隆重的黄昏葬礼。
什么是命运?
命运就是,今天想方设法让你喜欢上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到了明天就变戏法一般告诉你,你喜欢上的,其实是你永远得不到的。
在情感世界里,我们曾被错误宠幸,我们曾被幻灭爱抚。
在深知可能永远找不到永恒的宁静之后,仍然义无反顾、孜孜不倦的追寻爱情,是因为我们同样深知,一定可以找到哪怕片刻、哪怕少许的宁静。
那个妳,究竟在哪里?
塔古斯河,不再是大耶稣像之巅望到的、抹上金绿色的酱蓝。
河流终将流入大海,而海浪回馈的浪花,可能就此注入沙滩上不起眼的小水洼,永远不再回到海里。
自我的迷失,就像那条得不到海洋任何回馈的河流。
对此,不要再讲什么悲伤或是喜悦,因为这是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力量。
会有那么一天,人会变老,想象力、情感、某方面的心智、处理感受的方式,这一切都会衰退、丧失,很遗憾,却也不足为奇。
你不可能总站在岸边,注定要穿越旋涡,一步步靠近深海。
阴差阳错的是,只有站在海岸上,才能看清楚那个海底的自己。
………………………………………………………………………………
返回Baixa Chiado的15E电车,一路上无论从任何两栋楼的间隔望去,都能看到“四月二十五”大桥之上、俯瞰众生的大耶稣像。
这里是里斯本,不是里约热内卢。
这里没有桑巴,这里有法朵。
还有大航海时代过后、永远抹不去的骄傲血统。
在天之父长长的大手,用无影无形的姿态与方式引领我们一步步走在未知当中,是的,不是走向未知,而是走在未知当中。我们都是尘土,世界是风,心灵在变幻莫测中起伏不定。小时候我们的小手被大手牵引,现在爱人的手被我们牵引,低处信仰的目光被高处耶稣展开的长臂牵引,每个人的热情实际都在被幻想牵引,而并非自我清醒的意识。
所以,请别再说我的“意识流”意义何在,即使从最低处的生活解不开的矛盾,攀登到无垠的天空最高处,如果没有过程,只有点对点的空间置换,每个人都避免不了可怕的虚无,不论承认与否。
“我的爱啊,我在不安的静寂之中,在风景变成‘生’的光环而梦只是梦的这个时辰,我举起这本奇怪的书,像空房子敞开的大门。
我搜集每一朵花的灵魂去写它,用每一只鸟唱的每一个流逝的旋律织出永恒和静止。
请你读它,那就是为我祈祷,请你爱它,那就是为我祝福,然后忘记它,像今天的太阳忘记昨天的太阳…………” —— 费尔南多·佩索阿
梦如果有目的性,应当是为了摒除对抗的生活,这样才要依靠旅途的脚步来续。
如果我们的生活仅仅只是某种“被生活”的状态,那么,口中缓缓道出的故事,恰是最值得自豪的自我创作。
创作出来的作品,属于我的作品,并非快乐。快乐过于肤浅,很多人认为自己很快乐,同时认为其他人不快乐,其实他们快乐的从属性并非生活,而是生活中对于自我的过分沉浸,并且毁灭了与他人生活之间联系的纽带。正如绝症患者的快乐是死亡的暗影,正如热恋中女孩子的快乐是婚姻那一刻尚未到来之前、浮想联翩的、无意识的下意识。
在思念这份曾经的悲情之际,我不知晓究竟心存怎样的怀旧之情。
自我的黄昏,平静如大河。
风景不再是风景。
我,还是我。
肋骨唱着情歌,把它传递给遥远故乡的某个尚未来临的妳,作为爱抚,过滤掉即将来临的、夜的愁绪。
我们,和我们追逐的梦,终有一天,不再错过。
里斯本,见证了我自己一段又一段、漫长的历程:职业生涯从颠簸到平稳的十年历程,人生岁月成长、成熟的二十年历程,六次搬家的历程,足迹遍及五大洲的历程,拍摄的相片获得国际认可的历程,还有我的感情走到归属的历程。
在乘坐法航班机从里斯本返回巴黎的九个半月、近三百个日日夜夜之后,葡萄牙男子足球队在巴黎圣丹尼斯球场击败东道主法国,捧得欧洲杯。对于这份不多不少、不偏不倚的“巧合”,我由着情绪的自然流露,写下了一段话:“巴黎,清晨的香颂;里斯本,黄昏的白葡萄酒。里斯本故事,以流浪作序,以光明收尾”。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