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年的时光长不长?
对妖、对小平来说,不长。
但对人来说却很漫长,漫长到生命早已更替了不知多少代;漫长到足够英雄的传说和红颜的故事湮灭在滚滚尘风之中;更漫长到能让上天对曾经眷顾的部族家国不再留恋,让世人对曾经歌颂的庙祠加以唾骂,让曾不可一世的信仰遭到诅咒。
也许人世更迭的无情,于妖来说,不过偶来的一场风雷;于天而言,不过转兴时的随意一觑。
两百多年的岁月,小平的寻觅从未停歇。一如两百多年前,他的身边总是有吃不完的葡萄;也一如两百多年前,他的身边再没有别的身影常随。
也许这两百多年里小平唯一的变化,就是能像当年的妲己一样,久久地保持着人身,离开山林,在凡人俗世里随意而行。
两百多年,小平几乎踏遍了这人世山河的每一个角落,听到最多的与妲己有关的传说,总是凡人口中犹如亲临般的荒淫无道、殃民祸国。那在无力双唇里与孱弱手腕下一次又一次流传的言说,似乎总带着千百年不肯罢休的怨愤,誓要将那本已逝去数百年的前尘往事,一遍又一遍的牢牢锁死在深不过数毫的刀刻中。
凡人敬天礼神,鲜少敢怨怼上天诸神,所以常将天定的灾数,推脱到妖甚至敌对同袍的身上。
尽心尽力的凡人呵,倒霉的妖,无情的上天诸神。
谁又曾料到,与两百年多前相似的一幕竟会再度上演,而且就在小平眼前。
骊山上的烽火已燃了许久许久,那立在山巅最高处、也是这人世最高处的一男一女,也在那儿杵了许久许久。
有人说,那山巅处最艳丽无双的女子的前世就是妲己,所以小平来了。
来了,但小平忽然觉得,凡人果然是一群爱胡说八道的家伙。
小平在远处静静地瞧着,瞧着那火,瞧着那烟,也瞧着那两人。
又过了许久许久,四野马踏声如雷响,无边人马朝着骊山围拢而来,如海潮一般的甲戈映照出来的日色,令远处的小平都感到心寒。
那一刻,骊山上那一直面若冰霜的女子居然笑了,她身旁的胖子也跟着大笑,然后两人身旁的仆从们也随之哄笑一团。
笑声传到骊山下,在一片无际的肃杀沉默中被吞没碾碎,那山脚下的凡世生灵毕生仰望的至尊之地,此刻竟显得那般荒唐。
人潮散去后,小平也走了。
事非当年事,人也不是当年的人,就连那火,也和两百多年前妲己眼中的那团火不一样。
那一刻,小平忽然觉得凡人也不见得都爱胡说八道,因为他们所说的,从来都是内心深处情绪的映照。当对一个人的愤恨累积得无以言尽,或许再将那人最亲近的人牵扯进来,亦可算是无力作为时的艰苦生计中,一种聊以宣泄的手段罢了。
小平不清楚当年的妲己是否也这般想过,以她那性子,或许是没有罢,就像她也不曾想到,在自己消失之后的岁月里,那个曾经照顾嬉戏过的小狐妖,会在这苍茫尘世里花费数百年的时光流浪,只为了寻觅到她的身影,而这数百年,也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小平回望骊山上的那女子,一时竟替她感到些许凄凉。
有人笑,自然会有人哭,但哭和笑的人,有时会是同一个人,变的只不过是那无情更迭的岁月和捉摸不透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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