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正如采走它的人一般，不明过错。

它是荷，湖中的荷。

急雨怒泻。叫嚣的风锤打着窗，愤吼嘶鸣，窗摇雨残。温室里的人不由惊颤。

窗台上的荷，镶边青花白瓷瓶中的荷，在生命的沉暮中苟延残喘。苍老的粉枯索黯然，暗丝穿梭，把花瓣踩踏得遍体鳞伤；几近绝望的灰白吐露着它对这世界最后的渴望，接近死亡压抑感在空气中迸裂，呼之不去。曾经鲜黄的几欲炸裂的嫩蕊，它不知有多么怀念；绿果盈盈，挤挤攘攘充满它躯壳的未知，它想得厉害。

奈何一切挣扎皆虚渺茫途。

最后一片花瓣再也抓不住萼片的触手，纵而曾经那微小的联系有多么倔强，它垂落了，永远消亡沉寂于此。

千百劫的苦海流浪，它算不上有。

它有的，只不过是悲哀的温床。

“城里的，贵客哟!”男人手中隐约有什么影子闪过，把空气轻搅，撑篙的老人眼睛一亮，一个侧身，费力地拔开了系在铁扣上的如蛇一般的麻绳。粗硬的绳索把阳光抽得生疼。“来来来，上筏子。”

天澄景明。碧翠芳池。清淡的荷香萦绕在暑气裹携的空气中，带来几丝难得爽意，悠闲的大白鸭拍打着湖水，打散了碧水的镜面，在荷叶下穿梭嬉戏。

“穿进去用力撑，中间荷花多！”那是男人粗糙生硬的声音。粗硬的竹筏拖着笨重的身躯艰难转弯，好像它有千斤重，水鸟惊飞，鸭儿则一股脑钻入水下，穿小道游走了。尖尖小荷已被折弯了茎杆，大片荷叶如多米诺一般顺次倒下，哗然而无半点力气，几片挤歪的叶簇拥在筏两侧，带着尚未滚落的圆珠，碧绿的荷面正朝着筏上的几位客人。

含苞欲放的一束束初荷，被拦腰斩断，倾倒在摇摇晃晃的竹筏上，战栗不已。它们不能够再希求命运的翻转，于事无补，它们只有随着沾满人的鞋印的筏子战栗。失去了荷的秆感到痛楚，它笔直僵硬在不再安宁的空气中，托着已成虚无的一束荷的余息，同样也不能希图些什么了，再也没有什么了。

筏子退了。载着一束束，一蓬蓬，一片片的战利品，还有人的笑语。

身后还是那些荷，却不再是曾经的荷。

老人很苦，古稀之躯。他从心底爱这片湖，从刚会走路时就爱。只是有时他做的也并非其愿。

“玄牝有籽，悠悠万世。” 荷想要的，没有万世那样长，它只想在淋漓绽放后捧出绿衣莲子，骄傲西去。生灵之光，熠熠煌煌。足矣。

荷把最后一粒花粉洒在冰冷的窗台上。绝唱不复。

倘若它还有一丝气息，它怕也要羡慕，湖中的胞友，在暴雨中喧腾酣畅，击搏放歌。

它的安逸，是通向死亡的密符。

它知道，它永远是湖中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