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语言及其表达风格（提纲）
一、怎样才算是诗的语言
初学者常常碰到这样一种情况：所写的诗词完完全全合乎格律，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但就是没有诗词的韵味。为了便于分析说明，先举两个例子，一是绝句《读书感怀》，二是《忆江南·颂党八十寿辰》：
宁静终能明远志，诗书满腹气常华。
痴迷夜读临仙境，融会贯通为国家。
娘亲好，八十不忘公。纪律严明惩腐恶，行为规范树良风。永举党旗红。
上述所列的一诗一词，应该说对格律的掌握已经比较到位了，问题在于前一首完全是“公文式”的思维表达，后一首则几近政治口号。
1.追求诗味宜擅用赋比兴
赋、比、兴的定义及在写作中的运用。
2.诗词应用文言范式来写
要很好地整合新词新语。一是用好文言虚词，二是用好对仗格式。
先看第一种情况：新词新语好比是一杯咖啡，文言虚词就像方糖，二者能很好地融化为一体。举我的一首七律为例：
浮世感怀（选一）
段 维
彼时才去心头结，此际心头结更肥。
蝶影重重方突破，情关历历又包围。
不贪绿酒疏朋友，常惑夫妻护白旗。
聊借诗书求解放，有时兴起懒穿衣。
再看第二种情况：对仗格式的运用。举著名网络词人李子的词为例：
鹧鸪天
李 子
生活原来亦简单，非关梦远与灯阑。驱驰地铁东西线，俯仰薪金上下班。
无一病，有三餐，足堪亲友报平安。偏生滋味还斟酌，为择言辞久默然。
3.注意语言上的“创新”
（1）吸收口语
快刀阿妹口，热血崽儿膺。——滕伟明
青眼横波威士忌，白头惊艳曼陀罗。——滕伟明
顺便说一句，诗词中最好不要直接用字母之类的东西。
(2)拼合熟语
如“花”、“柳”者，常用字也，“昏”、“暝”二字亦然；一拼为“柳昏花暝”则异矣。“玉”、“香”者，常用字也，“娇”、“怨”二字亦然；一拼为“玉娇香怨”则异矣。“烟”、“雨”者，常用字也，“颦”、“恨”二字亦然；一拼为“恨烟颦雨”则异矣。“绮”、“罗”常用字也，“愁”、“恨”二字亦然；一拼为“愁罗恨绮”则异矣……
林先生所举之例，偏于婉约；而毛主席诗词中的这类拼合法则有刚有柔，豪婉兼备。例如：万水千山、天翻地覆、倒海翻江、虎踞龙盘、天高云淡、红妆素裹、莺歌燕舞、山高路远、枯木朽株、愁思恨缕，等等。
（3）拆分成语
这又分两类。一是直接拆分：比如，“春夏秋冬”对仗“阴晴圆缺”，这是成语相对，显得因袭过重。如果我们拆分成“春夏”对仗“阴晴”；“秋冬”对仗“圆缺”，就不那么打眼了。二是间接拆分：林从龙说：“四字成语，放在三四五六字处，殊觉活泼，此乃造句之一法，在对句中尤显，‘才如天马行空惯，笔似蜻蜓点水轻。’”（清袁牧诗句）
（4）自创新语
再看我自己的一首诗：
浮世感怀（选二）
段 维
欲忘俗念矶头立，千里平湖胜似绸。
鱼蠢无端吞月影，风骚有意惹狐裘。
莫愁柳絮蒙天眼，谁信蛛丝缚牯牛。
明日再逢难断事，随缘应势好抓阄。
（5）点化旧语
点化旧语，现在常用的办法是对成句变动一二字，使意义陡然发生转变，给人以出乎意料的惊喜。如：
语不丢人死不休——杨启宇
一寸光阴一寸银——胡正夫
4.注重句式句法上的“创新”
一是成分的省略。如：
九江春草外，三峡暮帆前。——杜甫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
再看本人的一首诗：
五祖寺
段 维
传奇连五祖，气象起声名。
落日檐牙口，袈裟向晚晴。
无心称罢了，有意递辞呈。
攀上讲经殿，萧萧紫竹鸣。
二是语序的错综。如：
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杜甫
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唐·李群玉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王维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晏殊
再看一个倒装加省略的例子：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辛弃疾
三是十字格。如：
结束平阳骑，明朝入建章。——王维
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杜甫
如果上下两句合起来表达一个意思，且是对仗的句式，就是俗称的“流水对”。
四是复句的运用。如：
时有微凉不是风。——杨万里
一句诗中含有两分句，构成转折复句，即一个四字句加一个三字句，比较耐人寻味。
纵使身荣谁共乐，已无亲养不言贫。——黄仲则
一联诗中的上下句分别都用复句，上句为假设复句，下句为因果复句。上下句构成对仗，犹觉精警。
五是词类活用。如：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李白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
六是语法结构错位。如：
孤灯燃客梦 寒杵捣乡愁。——岑参
七是视角的转换。如：
树上黄昏莺啄去，堂前明月夜衔来。——蔡世平
八是“留白”的表现手法。
分别望残心里月，相逢握痛指间风。——刘庆霖
萤火飞针缝夜幕，鸟声穿树作年轮。——刘庆霖
当然，一味追求语言、句法的新奇，有可能伤及意境的雅致与蕴藉，或者有损立意的高远与深邃。这是需要注意的。
有些诗语言很朴实，句式句法也很大众化，但营造的意象、意境则是一流的。如我们熟悉的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由这一意境脱化而来，网名叫美人剑的诗人写了一首《百叶窗间月》的五绝：
百叶窗间月
美人剑
百叶窗间月，分辉几十行。
天书人不识，哪句念家乡？
我们这里再看另一首当代的绝句：
西站送客
殊 同
客中送客更南游，一站华光入夜浮。
说好不为儿女态，我回头见你回头。
二、诗词语言风格的分类
诗词的语言风格是多种多样的，只要能充分地表达思想情感，就不能硬性比出哪种风格的高下。何况每个人的审美观不同，就更难确立标准答案。
诗人杨逸明将诗词的语言风格划分为三种，我觉得至少应归纳为五类。现分述如下：
1．典雅型
杜甫的《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诸将五首》等可谓是典雅型的肇始者，后来李商隐等人的《无题》等诗作，继承的就是这一路风格。我们只看杜甫《秋兴八首》之第一首：
秋兴八首之一
杜 甫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我们不能说这类作品完全失去了生命力，应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如果能融入时代感，有些作品也还是相当不错的。我们看两个例子：
秋夜泊南京下关港
张青云
黄芦苦竹夜维舟，冷月如钩照玉楼。
欲梦三巴关塞远，半江渔火一江愁。
诉衷情
严进法
直肠面世信难行，心绪压难平，蛩鸣竹滴松咽，窗外已三更。 灯半暗，月微明。酒空瓶。一身傲骨，一世疏狂，一影伶仃。
2．通俗型
这种语言风格在唐宋时代就有。这里还得提及杜甫。杜甫是“典雅”和“通俗”的始祖。其典雅之下开李商隐一路，其通俗之下，开白居易一脉。
又呈吴郎
杜 甫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钱塘湖春行
白居易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雨夜宿寒山湖渡假村
杨逸明
山村犬吠起炊烟，野渡无人系钓船。
烹胖头鱼留客醉，住茅草屋傍湖眠。
两三阵雨来窗外，四五行诗到枕边。
不是繁莺啼晓树，书生好梦已逢仙！
3．新诗型
这类作品虽然平仄合律，也压旧韵，但语言确实从新诗中借鉴来的，显得耳目一新。刘庆霖、蔡世平是这方面的代表。我们分别看两人的作品：
老兵复员
刘庆霖
界岭三年一老兵，戎装未脱泪先倾。
抚摸帽上国旗色，折叠胸中边塞情。
足迹移交新战友，背包捆起旧歌声。
临行欲卸机车笛，怕向苍烟落照鸣。
鹧鸪天·观荷
蔡世平
我有池塘养碧萝。要留清梦压星河。时将绿影花浓缩，便入柔肠细折磨。
闲意绪，小心歌。近来水面起风波。夜深常见西窗月，又碰蛙声又碰荷。
4.白话型
用白话写诗填词据说最早源于胡适。1916年8月23日胡适写了首诗叫《朋友》，据说是我国第一首白话诗, 发表于1917年2月号《新青年》杂志上，诗题改为《蝴蝶》：
蝴 蝶
胡 适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下面看启功的《鹧鸪天·乘公交车》词：
鹧鸪天·乘公交车
启 功
乘客纷纷一字排，巴头控脑费疑猜。东西南北车多少，不靠咱们这站台。 坐不上，我活该，愿知究竟几时来？有人说得真精确，零点之前总会开。
再看他的一首《渔家傲·住院》：
渔家傲·住院
启 功
痼疾多年除不掉，灵丹妙药全无效。 自恨老来成病号，不是泡，谁拿性命开玩笑。 牵引颈椎新上吊，又加硬领脖间套。是否病魔还会闹，天知道，今天且唱渔家傲。
下面看李子的《风入松》词：
风入松
李 子
南风吹动岭头云，春色若红唇。草虫晴野鸣空寂，在西郊、独坐黄昏。种子推翻泥土，溪流洗亮星辰。 等闲有泪眼中温，往事那般真。等闲往事模糊了，这余生，我已沉沦。杨柳数行青涩，桃花一树绯闻。
再看他的另一首《风入松》以及《清平乐》：
风入松
李 子
天空流白海流蓝，血脉自循环。泥巴植物多欢笑，太阳是、某种遗传。果实互相寻觅，石头放弃交谈。 火光走失在民间，姓氏像王冠。无关领土和情欲，有风把、肉体掀翻。大雁高瞻远瞩，人们一日三餐。
金缕曲•九十初度
田 邀
苦乐知多少？算平生，几经战火？几经风暴？劫后余生才站起，已是颓然一老。总耐得，无端纷扰。幸遇承平膺后福，又从头拾起零星稿。闲不住，瞎忙好。
人生如走盘山道，一路上，雾里迷茫，晴时呼啸。爬过陡坡高处望，喜是仙山缥渺。中传出，歌声袅袅。似有云端人唤我，道峰头空旷宜凭眺。忙回答，我来了。
总而言之，白话诗词的关键点是用语新奇、诙谐，但又基本不脱离文言范式。而李子词则是另类。田邀词则要求具有大格局、大胸怀。
5.口语型
白话是相对于文言来讲的，它更加明白晓畅，通俗易懂。口语是人们日常生活用语，经过提炼的口语才形成白话。用口语作诗给人以强烈的生活气息。当然，口语的使用肯定要经过过滤选择，必然要去除低级庸俗的东西，否则极易堕入“口水诗”的深渊。下面试举几例口语型诗词的例子：
清平乐
秋 歌
金沙烨烨，耳畔鸣鸥掠。挥舞纱巾我来也，朵朵浪花成列。 丝丝风带咸腥，相偎坐到无声。一角渔舟已老，海啊依旧年轻。
上面这首词，我们不难挑出毛病。“我来”应该是“平仄”，现在刚好反了。“也”与“列”相押，看来是用的新声韵。这些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词中用了大量的口语，特别是“一角渔舟已老，海啊依旧年轻”更是典型。
还有一位叫南瓜饼子的诗人，他写的诗口语化倾向更加明显。他写了“代屌丝言一组”诗，我们全部录下看看：
代屌丝言一组
南瓜饼子
屌丝的爱情
自从那日遇姑娘，遂有身心很受伤。
无胆无才无办法，越追越远越慌张。
桃花依旧迷崔护，老爸仍然未李刚。
此夜爱情如酷吏，请君入瓮不商量。
屌丝的日子
贫病狂生技已穷，屏前百度问郎中。
诗书未见黄金屋，餐饭渐趋西北风。
数载愧无林妹妹，几番嘲作海公公。
方今发帖求人品，各种专家议到疯。
屌丝的梦想
新闻每见话蓝图，枉自屏前滚泪珠。
房价如能等工价，丈夫岂会变前夫。
经年血汗填通胀，何日家庭住小区。
主席提倡中国梦，屌丝空想切时无？
屌丝的现状
触目须惊未敢惊，流年懒得问前程。
真难网恋成婚恋，假想车行代步行。
温饱有依方便面，诉求不达北京城。
居家幸自安蜗壳，也共天朝说太平。
屌丝的孝心
离家数载剩心酸，自问养儿为那般。
愧说薪资连月少，羞提媳妇一时难。
中宵梦省年龄大，短讯报知天地宽。
幸得微躯尚康健，每逢春节送娘看。
屌丝的婚姻
情多命舛叹微躯，欲近芳丛畏蹇途。
引力揪心知万有，身家倒胃愧三无。
梦于长夜思牵手，爱在深秋痛切肤。
惯见围城忙出入，谁怜城外尽嗟吁。
屌丝的无奈
几平方米亦安居，人气凋零戾气舒。
一有空闲烟与酒，百无聊赖字同书。
诗文已待穷搜狗，饮食偏宜瘦养猪。
大半年来前半夜，痴涂幻想慰当初。
非常明显，组诗中使用了大量的口语，但读来不觉得低俗，而是充满幽默，甚至是辛辣的风味。
我提倡有志者做以上如此之类的探索借鉴，但不要生硬地模仿套用。因为每个人的成长环境、知识背景、个性气质都不可能完全一样。我们都应当找准最适合自己的“语体”表达方式。
最后回头补讲一下所谓的“口水诗”：
口水诗最早出现在新诗界，可粗略归为4种：“废话口语诗”、“套话口语诗”、“疯话口语诗”和“脏话（包含黄话、恶语）口语诗”。
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极其白/ 贼白/简直白死了/啊—— ——乌青（废话体）
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赵丽华（梨花体）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话说当年那个/想借某把时代的/大势与强势之刀/将与之无怨无仇/只是瞧着有点不顺眼的我/一刀宰杀的顶头上司/因为经济问题/手脚不干净/刚从某个高位上掉下来/落了个退回赃款/不追究法律责任/提前退休的/惨淡结局。 ——伊沙（套话体）
那么口水话在近体诗中的表现是这样的呢？看某诗人的亲亲宝宝系列的一首《西江月》
一霎欢天喜地，一时苦脸愁眉。言说隔壁那谁谁。不用练琴受累。
还有手机电脑，更兼坦克围棋。爷爷送了个飞机。都是最新科技。
再看一首来自“天涯社区”的《西江月》
放假何来休息，陪妻去逛商场。周围美女腿真长，看得心潮澎涨。
生活似云似雾，老婆如虎如狼。东西全是我来扛，还说你丫皮痒。
讲师 : 段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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