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年

不过年

大年三十还能在外面开出租的，大多数都有不回家的理由。
我也有不回家的理由，但除夕赶上父亲六八大寿，所以犹豫了三小时，决定回家四十分钟，二话不说便提着烤鸭和保健品上了出租。

师傅口音听不出是不是本地人，八车道的大马路空旷得可以开上一百二十码。
换我，一年的积分也想留在今天，在二环路上爽爽够飙飙车。

从小到大，想来有无数理由没团聚过。小时候，母亲值班从除夕晚上到大年初五，要夜间巡逻，怕不安全于是父亲陪着。我就一个人盯着电视机，在小房间里开到最大声也没压过窗外的震耳欲聋，想起那些没影儿的故事，害怕的一个人裹着被子过完整个有年味儿的日子，年味儿是二氧化硫的味儿，一二三四五。
成年之后，就更有了一万公里这个铁打的理由。

“您不回家过年吗，看看父母之类的。” 想起昨天自己被友人劝了无数次，铁打的心早上才决定回趟家。过年这事，我不熟练。

“那个东西我才不回去看他们，我一个人很好，我很幸福。” 我分不清师傅指的是一个还是两个东西，听过用“阿姨”或“那个人”来形容的，用“东西”这词儿还是第一次听。

“他们这对儿狗男女，我跟他们不联系。” 司机师傅声音铿锵有力。我怕气氛尴尬，也只好接着说我妈也在我黑名单里。

“手机微信都拉黑，甭想联系。要是有朋友帮着联系，朋友也都拉黑，绝不客气。” 听得出师傅言中的恨意。

车已经开上了京承高速。

“年轻时候，我妈被婆婆欺负，更年期遇上厂子破产，所有的恨意恶意都变着法儿得发泄在我身上。打啊、抓啊，就算在桌子底下也得揪出来。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都是些小到不能再细小的事儿，画错一笔，弹漏一个音。不过现在也过去了。”

“ 还年轻时候，你能多大，我70年的，你能有我大呀。有个词叫什么阴影，对，童年阴影。他们给了我们这些个阴影。一有人说他生你养你，你该孝顺孝顺，我就不爱听。要是能选择是否出生，我绝对不选，活着就是苦。现在我过得好，我开车，我幸福。” 我庆幸师傅是个敞亮人，是明白的敞亮人。

车上了二环路。

“去年我领养了只猫，领养需要身份证和定期查访。领养前，要看你家是否具备环境条件，是否本地回不回家过年，领养人是否有心理问题等等。而生孩子这事，在有些人眼里，比领养只猫子狗子还简单，没人考核，没人督察，反正生了就是有恩，我讨厌这种说法。以前有心理问题，现在自己还成了心理医生，也是讽刺。但身体依旧差，从小时候就开始差，现在坐着车说着话也都是虚着。”

“没错。我之前身体也虚，问大夫哪儿虚，是肾虚还是脾虚，大夫说哪儿都虚。看了三个月老中医，现在身体特棒。习大大说，撸起袖子就是干。我得跟他们斗，我要幸福，我得坚强，不能输不能倒。”

“没错，不能倒。回头我也去看看中医吧。我一点都看不出您，您现在别说虚，说是阳气外泄都行。” 车开得极快，但没超速。

“你得找那种老中医，好好瞧瞧调调，调上他半年。现在我幸福我坚强。”

“现在过节外卖都关了，平时吃顿饭十块二十块，现在都是四五十了去。” 我抱怨着回家吃什么，父母估摸着是没准备的。

“买上他一堆方便面，今儿打个鸡蛋，明儿放个西红柿，一天一个味儿。” 师傅话毕，我脑海中浮现一个快五十的男人就着方便面看着电视的场景，想着看完父母后我回自己家，抱着猫看着电脑，冰箱里还有昨天没喝掉的好几罐饮料，寂寥什么的谈不上。

车开进了广渠路，比预想的还要快，小时候熟悉的街道。

“这电信局还在呢，还没拆啊。”
“你怎么什么都想拆啊。”
“师傅，前面进入幸福大街，左拐第一个路口停下就行。”
“行嘞。”

出租车扭进胡同，两旁房子翻新部分也盖不住年头的破旧。

“前面是不是出不去啊。”
“能出去，小时候行的。不过那时候觉得这些胡同挺宽敞的，现在看看原来这么窄。要不我下了吧，前面也没几步路了。”

“那我就停这儿了，别落东西。”
“好嘞，幸福，坚强！”

我关上了车门，头没回。